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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的贵与贱(第1页)

豆腐的贵与贱

豆腐的出身似乎很高贵。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此言之凿凿:“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凡黑豆、黄豆及白豆、泥豆、豌豆、绿豆之类,皆可为之。造法:水浸硙碎,滤去滓,煎成,以盐卤汁或山矾叶或酸浆、醋淀就釜收之。又有入缸内,以石膏末收者。大抵得咸、苦、酸、辛之物,皆可收敛尔。其面上凝结者,揭取干,名豆腐皮,入馔甚佳也。”

刘安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据说此人总想长生不老,为此罗致了不少方士一起炼丹制药,瞎鼓捣。后代有人据此认为,这些方士虽然肯定炼不成灵丹妙药,但因经常要拿各种物料胡乱折腾,阴差阳错,鼓捣出个豆腐来还是可能的。这种推理虽然说得过去,但毕竟只是推理而已,并无确凿证据。从两汉直到隋唐,各种文字资料中均未见到关于豆腐的记载,包括诗词歌赋。这就有些问题了。中国的文人有一特点,就是但凡吃上些稀罕东西,便会按捺不住哼哼,展示才艺,连李白、杜甫这样的顶尖高手也都有此嗜好。豆腐这等具有自主核心知识产权的重大发明,照理说绝难逃过这些人的哼哼,然而并没有。因此,豆腐之历史悠久之出身高贵,实在大可怀疑。

从豆腐的制作工艺看,刘安生活的西汉初年也未必具备相应的硬件设施。李时珍虽然不是卖豆腐的,但是对其制作程序的描述却十分精确。做豆腐,先要把大豆放入温水中泡涨,然后用清水洗净,将其磨成糊状。之后,将一团糊涂不成体统的大豆放入粗布袋中,用力反复搓揉,把液体尽量挤出,这就是生豆浆了。留在袋中的残余物则是豆渣,大都用来喂猪。生浆还要放入大锅里煮,开锅后舀入水缸等容器中,然后点些盐卤或石膏等凝固剂,静置数十分钟后,豆浆就凝结成形了。不过,这时的豆腐含水量很高,四川称之为豆花,北京叫“老豆腐”(这个名称很怪,应该叫“嫩豆腐”才是),虽然口感不错,但是不便售卖和保存。因此,一般还要把这类未成年豆腐从容器中取出,放入铺着粗布的木箱或笼屉中,将布的四角兜起盖住豆腐,然后用木锅盖之类的重物压在上面,将多余水分慢慢压出,使之密实,如此,豆腐制作才算大功告成。

过去,做豆腐全靠人工,又热又累,因而民间流传着这样的俗语:“世上三样苦,摇船、打铁、磨豆腐。”这等世上最苦之活,高高在上的刘安和他豢养的那些方士如何肯做?即便这些人为了长生不老,下定决心操练一回,估计还是做不成豆腐。因为做豆腐必须先制浆,制浆须有好磨。只有把大豆磨细,才能使其中的蛋白质充分溶出,成为豆浆。专家认为,中国的石磨进入比较精良的阶段是在西汉末年,此后以面粉制作的各种饼食才逐渐风行开来。在尚无像样石磨的时代,大豆磨碎后未必能出豆浆,大约只能直接喂猪。

尽管刘安发明豆腐的说法并不可信,但人们至今对此仍津津乐道。这其实也正常。中国人多有尊上崇古心理,一件泽及众生的好事,总要找个有头有脸的人领衔才好,不能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这样的凡俗之辈,如此才觉得有说道,够分量。至于该有头有脸者德行如何,是否弱智,则不在考查之列。像刘安,除了喜欢舞文弄墨,找人攒过几本炼丹书自己当主编,并无突出政绩和过人才智。他多年想谋反篡位,却犹犹豫豫不敢行动,最后被人告发,自杀身亡。这样一个人,居然成了豆腐始祖,真叫人替豆腐及其真正的发明人冤得慌。此等风气,至今犹存。

刘安发明豆腐的说法,明代之前已有之。南宋朱熹就曾赋有《豆腐》诗:“种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王术,安坐获泉布。”由此看来,朱老夫子是认可“刘安鼓捣豆腐说”的,而且对此十分羡慕,认为掌握了其方法,便可稳坐家中赚大钱。诗中的“泉”和“布”,指的都是古代货币。据说朱熹想学做豆腐,只是为了改善他人伙食,外带赚点零花钱,自己则是不吃的。因为他老人家一直潜心格物致知,凡事都要整个明明白白才算罢休,但是格来格去,还是搞不清为什么一斤黄豆能做出好几斤豆腐来,觉得不合常理,因此索性不吃。这样也好,免得他在日后配享孔圣人时吃不着豆腐发馋。因为豆腐的发明权稀里糊涂归了刘安,而刘安在世时一直攻击儒学是“俗世之学”,因此以后孔庙在祭祀时绝不用豆腐,怕噎着圣人。

现知有关豆腐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宋初陶所著的《清异录》:“时戢为青阳丞,洁己勤民,肉味不给,日市豆腐数个,邑人呼豆腐为‘小宰羊’。”时戢后来是否高升,高升之后还吃不吃豆腐,不详,因史料中无此记载。但是从这条笔记可以看出,当时豆腐已成荤腥的廉价替代物,因此应市数量当不会太少。宋代关于豆腐的文字资料渐渐增多,也可证明这一点。宋代的豆腐有许多别号,如乳脂、犁祁、黎祁、盐酪等等,苏轼、沈括、陆游、杨万里等人都在诗文中提到过豆腐。

东坡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文人,虽然仕途蹭蹬,但生活情趣依然浓厚,熬粥、烧肉样样在行,对于烹制豆腐也有切身体会,说是“豆油煎豆腐,有味”。关于豆腐的起源,他也自有见解,认为“古来百巧出穷人,搜罗假合乱天真”,根本没刘安什么事。可惜的是,他老先生生不逢时,若是活到现在,文笔既好,又懂得“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等道理,准能成为重点提拔对象,管管文艺宣传或是给领导起草个讲话稿,绝不成问题。至于提拔之后是否还能写出“大江东去”之类的作品,则另当别论。

虽说官运不济,但是东坡先生名气不小,随便整点吃喝也被人格外看重。南宋林洪撰写的《山家清供》中,已载有“东坡豆腐”制法:“豆腐,葱油煎,用研榧子一二十枚和酱料同煮。又方,纯以酒煮。俱有益也。”书中还有一道“雪霞羹”:“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名雪霞羹。加胡椒、姜,亦可也。”这似乎比纯以酒煮的东坡豆腐更有些意思,但今日未见有人仿制,大约因创制者名气不够,缺少卖点。

豆腐自问世以来,多出现在普通人家餐桌,因此有“贵人吃贵物,穷人吃豆腐”这样一句俗话。穷人吃豆腐,当然是因为它便宜,同时也因为豆腐做法多样,可荤可素,可烧可煮,百吃不腻。实在嫌麻烦了,买上一块刚出锅的热豆腐,蘸以白盐,一样好吃。如果以青芥和生抽为蘸料,更佳。如今大家都不能算吃糠咽菜的穷人了,豆腐却照吃不误,原因就在于此。

其实,过去的贵人也要吃吃豆腐清清肠胃,不然脑满肠肥弄出个“三高”来,贵物也吃不长。豆腐自问世后,也曾受到一些身居高位者的垂青,只是人数有限。清代康熙年间曾做过江苏巡抚、礼部尚书的汤斌,就是其中一个。汤大人尽管官做得不小,为人处世却很低调,倡导“克己无欲”,日常生活只是“茹粗服素”,还常常在官衙的空地上挖荠菜吃,实在有失官威。他当江苏巡抚时,儿子从河南老家来,要仆人给买只鸡吃。汤斌闻知大怒,说你老子自打到江苏任职还没吃过鸡,你初来乍到就敢开这个口,此地的鸡可是比河南贵多了。你若想吃鸡,干脆回老家算了。训斥之后,汤老子还责令汤公子跪在院中诵读《朱子家训》,这才罢了。堂堂江苏一把手,居然连一只鸡都舍不得吃,这官未免当得太没有滋味了。由此汤斌荣获了诸多绰号,有“豆腐汤”,还有“清汤”,颇为贴切。若是这等官员能像豆腐汤一样普遍,大清国的下场可能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一等一的大贵人,也会借豆腐做做文章。康熙年间也当过江苏巡抚的宋荦,就被圣祖下诏赐过豆腐。晚清时陈康祺的笔记《郎潜纪闻二笔》中记过此事,当年康熙南巡时曾传旨宋荦:“朕有日用豆腐一品,与寻常不同,因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受用。”获得御赐豆腐之殊荣的,还有其时当过刑部尚书的徐乾学(号健庵),据说他奉旨到御膳房领取豆腐方时,还被御厨敲去了一千两银子。后来徐健庵将此豆腐方传给门生王楼村,又被袁枚在王氏后代王孟亭太守家中吃到,在《随园食单》中哼哼了一通,这才让后人知悉此事。徐乾学是康熙倚重的词臣,退休时皇上特赐“光焰万丈”的榜额,因此顺便赏他一道豆腐吃也有可能。徐乾学致仕是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而宋荦当上江苏巡抚是在康熙三十一年,接驾更在其后数年。论起来,徐健庵所获御赐豆腐还是原装。

皇帝御赐的豆腐,该是豆腐中的极品了。《随园食单》中有此制作工艺:“用嫩片切粉碎,加香蕈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同入浓汁中,炒滚起锅。用腐脑亦可。用瓢不用箸。”不过,袁枚却将此豆腐更名为“王太守八宝豆腐”,也许是觉着皇上吃的豆腐其实未必有这么精致。这一点,倒是有清宫档案可为佐证。清高宗弘历第四次下江南时,乾隆三十年(1765)二月十五日的两顿御膳上,先后有菠菜鸡丝豆腐汤二品和肥鸡徽州豆腐一品。这些豆腐菜并非出自御厨,而是接驾的苏州织造普福的家厨之手艺。乾隆皇帝用毕龙颜大悦,特地关照赏赐给这些外厨“每人一两重的银锞二个”,并把“徽州豆腐”赏给皇后品尝。可见,当时江南的豆腐滋味要远胜于宫中,极品豆腐未必就是真正的极品,不过是占了个名分而已。

豆腐之外的极品,亦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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