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斌内疚的低下头:「妈,你不用这样。」
李建军正色:「老人家放心,我肯定还你们家一个公道。」
得到了他的反馈,周母的情绪终於得到了缓解,她忍住了眼眶中委屈的眼泪,用力的呼吸着,小屋里的人都能听到她浑浊粗糙的喉音。
「您放心就好了,我还有些情况要和您儿子了解……」李建军把老人搀了出去,又坐回炕边,看向周小斌:「好了,你对卢刚那帮人了解多少,一定要全部告诉我。」
李建军走出这座小院的时候,周母千恩万谢的把他一路送到路口,他的心格外的沉重。
之前他只从别人的口中,以形容词了解到的卢刚,是虚浮的丶无实体的,而这次从周小斌嘴里重新认识到的卢刚,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间恶魔。
刚才两人交谈时他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下落,看着周小斌那双腿,它们明显的萎缩,厚厚的被子隆出的形状像两根草秆。
他重新骑上了车,脑中只有周小斌那双草杆一样的双腿。
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洒了下来。
这一片都还是尚未改造的泥土路,下着雨的天,很快就变得泥泞,车难骑,更会淋湿衣服。
李建军没有停,依旧猛蹬着车,他现在有了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了。
很快,自行车湿漉漉的银光停驻在了南洋酒店大门口,他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根据周小斌告诉他的那些信息,他在这里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要找到那个经理。
茶水包间里,等待片刻,洪经理亲自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李警官,突然来访,有失远迎!这是前几天刚到的普洱龙珠,不知道您喝不喝的惯。」长期从事服务业的人都有种难以揣摩的圆滑世故,不管是天生还是後天习得,在和这位洪经理言语相周旋时,李建军就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不动声色丶熨贴的表达了对自己贸然来访的嗔怪,又不使人易於察觉。
因为有利益相关,这人的脑子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是不想得罪这个一掷千金的常客,再一方面也确实对卢刚那一伙人造成的诸多麻烦深觉困扰。
他每一句话的分寸都有所把握,而且几乎每一句後面都衔接着譬如:然而丶可是,虽然……这样的转折点,意在消解自己需要担负的责任,也逐步试探着李建军的决心。
面对这样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摊牌,李建军冷笑一声,眼神冰冷的像初春刚融化的泥泞小水坑。
「唇亡齿寒的道理,洪经理不会不清楚吧?」
洪经理抬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李建军继续说下去:「你很恐惧对吗?你恐惧的起点是因为他只把你当成一个物件,一个可以随时毁掉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物件。」
「为什麽一掷千金的那麽爽快?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钱不过是从他自己的左手移到右手而已,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拿回来,而你,根本没有一点点和他反抗的资本。」
「这就是攀扶者注定的命运,被吸乾价值然後丢弃。」
「最後一把把你捏碎,灰飞烟灭。」
「怎麽样呢?洪丶经丶理。」李建军微笑着看着洪经理的表情,冷静地近乎残忍。
被戳中了心中最恐惧的一块未垦地,洪经理的表情明显的凝固了一秒,随後哈哈大笑:「哈哈哈有意思!李警官果然是个聪明人!」
「可是,我不这样,又能怎麽样呢?」洪经理含着笑,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他在等待着一个有足够诱惑力的条件,以及附带的邀请函。
「很简单,和我合作,我不会说出你是情报的来源,一切都与你无关,无本的买卖。」
洪经理眼睛向下看,视线锁定李建军胸前的铭牌与徽章:「我懂,顶多出个清理费而已。」
这回轮到李建军笑了:「洪经理岂不是比我更有意思?」
「我同意,合作愉快。」洪经理和李建军利落的握了手。
逐渐从洪老板的口中,李建军得以窥见卢刚不为人知的更多细节。
古往今来,纯恶的人不多,可能卢刚倒能算上一个。
据说他非常忌讳别人谈论他的出身,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成为厂长家的乘龙快婿之前的人生。
金厂长比他的小妹大将近二十岁,长兄如父,必然十分疼爱,把这唯一的小妹宠得不像样子,养成一朵不知疾苦何滋味的温室娇花。
卢刚此人能得到金厂长妹妹的青睐,不止姿容仪表美,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一股外放张扬的危险气息,乖巧的女孩是很难抵御的,再结合若即若离的设计,没花多久时间,就把金厂长的妹妹迷得神魂颠倒,拉着他回家见哥哥,闹着要结婚。
起初金厂长是看不上卢刚这人的,他觉得卢刚顶多就是一个长得讨女人喜欢的小白脸,即没有身份又没有地位,还整天腻着一张笑脸,有失男人的深沉,难堪大用。
可是金厂长临时安排他办过几件事,都完成得十分出色,甚至那些小厂合作方後续还会夸奖卢刚热情细心,奉承金厂长又得了一员得力大将,金厂长对这样的奉承十分受用。他这才把关注的目光移驻在这个年轻的妹夫身上,开始继续给他安排些厂里的工作。
他逐渐发现,卢刚宽厚包容丶忠心耿耿,对他的安排说一不二,或许是个好苗子,於是他很快就成为金厂长心目中值得信任的人。职工大会上正式宣布让卢刚进厂磨练,安排的却是既轻松又掌权的副手职位,钱丶权丶资源都向他倾斜,着力於把他培养成厂里的下一任一把手,等金厂长年岁渐长,逐渐隐去後,再接替他坐上权力的交椅,继续荫蔽着他们家族。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金厂长对他的着力栽培,可是卢刚好像志不在此。
某次,沿海地区某商会代表团来到林城,与金厂长商谈大量订购钢材零件的相关事宜,看似满脸堆笑,却一再压价。
并且暗中操控,使合金厂年末刚要接到的新厂订单再没下文。
工厂熔炼炉是不能随意停的,金厂长就被逼上了非接此单不可的境地。
送走那帮人後,金厂长被气得心口疼,直接送进了医院,高级病房中,卢刚替他削着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垂下来,金厂长暴怒拍着病床的护栏:「**,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杂种羔子!……」卢刚似乎没什麽反应,依旧低头削着苹果皮。
可是奇迹般地,商会副主席第二天竟带着所有的成员前来探望,他们十分诚恳的道了歉,并且主动把价格提升到比市场价还高了几分点的档位。
金厂长回到家以後,十分惊奇的和卢刚讲述这件事时,他端着银杯,呷着红茶,云淡风轻:「是吗?他们几个的贱命还挺值钱的。」
令人意外的是,卢刚一改平日那张讨好的笑脸,面无表情。
比起订单的价格,卢刚脸上闪现的那种陌生的冷酷和漠然,更让金厂长感到惊奇。
卢刚自从那件事後,就变了个人一样,他买下了荒山上的一家修车厂,暗中建设起了自己的黑暗国度。
随着一起一起的案件发生,金厂长逐渐重新意识到了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