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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戏剧（第1页）

何谓戏剧？

关于这个词，戏剧文学有诸多定义，但此处征引的定义，是我的师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pageNote#0所使用的，在莫斯科艺术剧院流派的整个理论体系中起着奠基石的作用：“戏剧是人类校正与完善现实之发乎自然的奋斗的结果。”

戏剧创造出了一种虚构但是美妙的幻觉，来取代不尽如人意的现实。戏剧的所有分支与表现形式（亦即游戏、舞蹈、游行、露天表演，以及无论是马戏帐篷里的演出还是宗教神秘剧）都奉为座右铭的是：有些东西胜过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来看吧！

这一召唤势不可当，而且强烈地呼应了人类的自然需求，全世界所有的首演都是人头攒动，观众热切地，通常也是好脾气地，像等着新玩具到手的孩子那样，准备接纳被送到眼前的一切。

但是，往往由于制作者的无知，戏剧观众会目睹一场非但不高于现实反而有逊于现实的表演。在这种情况下，观众变得厌烦、不满，失望地离去……然后等待下一次机会，去观看一场有望高于现实的表演。

人们常说：“我想放松一下——让我们去看戏吧”，或者“我感到寂寞——让我们去看场演出吧”，又或者“让我们一睹约翰·巴里摩尔的风采吧——他的哈姆雷特精彩绝伦”。换言之，大多数人去剧院是为了放松、消遣，看看对某个虚构人物的演绎——借此来逃离现

实和我们的日常生活。

剧院是单调乏味的生活现状的劲敌。它展示了我们昔日的、当下的或者将来的生活，但永远比现实中的生活更好也更美。

莎士比亚曾把戏剧比作生活的“镜子”，这句话不宜从字面上来理解。“镜子”一词本身即暗示着对“完善”的“反射”。一位艺术家面对镜子举起自己的画作，是为了发掘出它的不足之处并加以修正。我们揽镜自照是为了修饰仪容——为了让外表更好看些。

当然，你已经注意到了，人们总是盛装前往剧院——他们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比平日更体面。

现如今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俗、某种虚荣心——但这种习俗是从远古那些戏剧节庆传下来的，彼时还没有区分观众和演员，热情洋溢的人群聚在一起，联结他们的是同一个渴望——创造些许高于现实的更好的生活。

你听说过戏剧是教化和提升人的“生活学校”。我们或许不妨认可这一断言，但绝对不能视之为追求的目标。

事实上，戏剧是一个神奇的教师，但这正是因为它无意教育我们，也不曾稍做尝试。我指的是真正有创造性的戏剧——不是“宣传型的”！它所做的，只是展示生活的美妙幻觉，令观众心醉神迷——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的学生们经常会要求我在一出像高尔基#pageNote#1的《在底层》（TheLowerDepths）这样的

剧中展示出幻觉。我在课堂练习中成功地向他们证明了这一点，剧中所呈现的每一个流浪汉都是“理想化的”——一个“理想型”——也证明了亦步亦趋模拟现实的表演在全世界任何舞台上都不会被接受。

如前所述，戏剧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最复杂的艺术门类之一。如果我告诉你戏剧和建筑是仅有的连动物也会从事的艺术，你可能会大吃一惊。没错——我不是开玩笑。

举例来说，一只猫——不是小奶猫，而是一只聪明的老公猫——你有没有尝试过跟这样的一只猫玩“捉老鼠”游戏——你在绳子上拴一张纸，在猫跟前的地板上拖来拖去——你会发现它没有反应的时候寥寥无几。它会给出当真在追逐老鼠的表现。这是故意演给你看，它心里门儿清，这不是一只真老鼠。然后，突然之间，老猫玩儿烦了——跟头翻到半截，它不干了，一声不吭地趴下来，对那只假老鼠瞅也不瞅一眼——帷幕落下。幕间休息。

一条自知犯了过错，仰面朝天地看着主人走过来的狗又如何呢？狗儿摇着尾巴，装出一副极其难过、极其苦恼的样子。这难道不是戏剧最纯粹的形式吗？我得说，确乎如此。

一只鸟儿试图从猎人枪下逃脱，假装有一只翅膀受了伤。戏剧！孔雀开屏，在配偶面前炫示尾羽——戏剧！如果你细心观察，我敢担保，你能在自己身边找

出成百上千个例子来证明。

至于猴子，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比其他动物更接近人类——它对于戏剧的渴望很令人同情——它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演的机会，任何一个模拟它在生活中所缺少的东西的机会。

在我看来很明显，戏剧就是所有更高形式的生命所不可或缺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戏剧”一词指的不是在一幢建筑里，有观众，有池座，有舞台，有一群人每天晚上脸上化着装，吟诵着由别人创作的词句——绝对不是！它是一种倾向，是每一种生灵与生俱来的渴望——朝向更善更美的生活，朝向理想。

故此，才可以说演员与牧师之间有密切的亲缘关系——多年以前，这两种职业原本是合一的。两者的课题都是——为更好的生活而奋斗。

在结束开篇这番关于戏剧的漫谈之前，我必须说，戏剧科学（我强调一下——科学）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最准确、最忠实然而也是最热情地再现我们身边生活的能力。

因为，要想创造更好的东西，人们必须对它在现实中的本来面貌了然于胸。例如，在制作一个更好的封面之前，我必须知道眼前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

现在，我要感谢诸位对我的闲谈所惠赐的关注，感谢诸位作为观众所给出的令人叹服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