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之事有二,其一是斯钦巴日不知怎的转了性子,开始时不时地在他身边转悠,又爱絮叨些废话……总归是怜枝不要听的话,他便理也不理,权当耳旁风了。
其二麽……便与那大夏公主苏日娜有关了,这位公主也是不知怎麽的转了性子,竟亲临王帐,在他榻前说了三两句宽慰的话。
尽管是沉着脸丶十分不情愿地说,却也足够沈怜枝惊奇了,说什麽「上回的事是大姐有失偏颇,你莫要怪罪。」丶「伤好後出来走走,不要总窝在王帐中。」
怜枝几乎惊掉下巴,待她走了便转过脑袋与养好了伤丶能跑又能跳的小安子讲小话:「她中邪了!」
小安子却不买帐,还有些愤愤不平:「哼,瞧她那副不乐意的样子,想来也没几分真心。」
怜枝倒不大在意这些,向来两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苏日娜竟会亲自过来向他认错,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
昔日她的冷言冷语仿佛还萦绕耳边,与那些求和的话相较,还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怜枝心中很感慨——挨一顿鞭子能见着这样的奇事,那麽这顿鞭子也算挨得值了。
他心中通透了,舒坦了,怜枝对小安子说:「我现在算是看透了,与这帮夏人,就得来硬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我也要叫那人知道我的厉害!」
「阏氏英明,阏氏英明!」小安子连连拍他马屁。
怜枝说得高兴,又慨然道:「人还是得有骨气——靠天丶靠地,都不如靠自己!」
小安子跟学舌鸟似的:「阏氏说得对极了!」
主仆俩个正说的开心,却总有人过来煞风景,斯钦巴日端着碗草药汁从王帐外走进来,老远怜枝便闻到一股子怪味,不由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这什麽?」
斯钦巴日轻车熟路地坐到他身边,端着碗要凑到他唇边,「治病的,喝了。」
怜枝凑过去嗅了嗅,秀致的鼻翼一缩一缩的,可爱极了,他皱起眉来:「臭不可闻,这里头放了什麽?」
巫医捣药时斯钦巴日站在边上全程盯着,他也不知是放了什麽进去,才使得这碗药汁的气味变得如此奇怪,只好瞎扯:「好像是牛粪——你快喝了!」
斯钦巴日脑仁缺根筋,将牛黄说成牛粪,他是随口一说,可怜枝却听到心里去了,一双狭长的柳叶眼都瞪圆了:「你说什麽?!」
「你哪儿来的那麽多废话。」斯钦巴日不耐地啧了一声,「快点喝了!」
怜枝气的心口疼,这帮蛮子,治病喝牛粪汤?简直是畜生至极!沈怜枝半点不依他,抬手将药碗推远了,「拿走。」
斯钦巴日有些急了,阏氏每日恹恹地躺在榻上,显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其实怜枝的身子好着呢,只是沈怜枝又不像他似的,活像铁打的,受了伤不等三两日便活蹦乱跳。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怜枝早没有大碍了,只是时常乏累,可斯钦巴日对此却是一无所知,阏氏不理他,他便转头去问巫医。
巫医见着他就害怕,又不敢说阏氏恐怕只是不想与他说话,只好用些「心症」丶「心结」之类的车軲辘话搪塞他。
起先斯钦巴日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次数多了,他还真把巫医的话当真了,很是忧心,又费了大气力逼得他姐姐过来向阏氏说好话。
本以为大姐低了头,阏氏便高兴了,可怎麽还是躺在榻上,就这麽幅瘟鸡样,怎好不喝药?
他声量略微沉了些,又将药端近:「喝!」
怜枝张嘴就往他捧着药碗的手腕上狠咬了一口,他现在已不那麽怕斯钦巴日了,他连那疯公主苏日娜都敢抽,那麽这小蛮人还有什麽可怕的。
怜枝颐指气使道:「你出去倒了!」
沈怜枝现在胆子大得不得了,那顿鞭子好像抽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受过那样的大罪,那麽一点威吓对他来说便算不得什麽了。
斯钦巴日倒也不是没法子让沈怜枝变得像从前那般听话,可那样的「大刑」,总是伤情的。左不过一碗药的事,又不是怒到极点了,斯钦巴日不想与阏氏闹到那份上。
怜枝还在闹,看到那药便皱起眉来,他从前也总是这幅神情,见着他们大夏的吃食丶衣物,便露出嫌恶神色来,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从前只觉得矫情,如今倒觉出几分可怜可爱,斯钦巴日的火气不由散了些,目光落到沈怜枝水红色的唇上,心都变得有些痒。
随後怜枝便眼睁睁见着斯钦巴日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而後趁其不备俯身捏住他的双颊,口对口地将药给渡了进来。
那药苦得怜枝浑身一阵,而後又思及那里头放了什麽,顿时就一阵恶心,猛然推打着面前的斯钦巴日,好不容易将人推开了就要吐,却被人大力地捂住嘴。
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紧贴在怜枝面上,斯钦巴日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倒显出几分不由分说的强势来。
「喝。」他仍旧意简言赅道。
怜枝无法,只能忍着恶心将那一碗药一口气地咽下去,这之馀他是一种酷刑,他恨不得能像抽苏日娜那样也抽斯钦巴日一顿——这个蛮人,这个贱。人,竟敢逼他喝牛粪汤。
这是报复,这是下马威!——怜枝已想明白斯钦巴日为何报复他,还不是这姐弟两个串通好的!一定是苏日娜同他低了头,又後悔了,要她弟弟从自己身上讨回几分面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