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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府里办喜事,客房里的蜡烛用的也是备用红烛。室内一派温暖的黄光,熏得人心底暖融融的。
沈圆月坐到床边,低头看着达步陵昊。四十左右的达官贵人,一般都会发福,他却瘦了一大圈,两颊的颧骨都显现出来了。很久以前,自己的生活平静无波,每日缩在破旧的院子里,看着庭院里的桂花开了谢,谢了开。不过消磨着时光,世间的一切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死与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生活就像清冷夜晚的被窝,怎么都捂不暖和,总是冷冰冰的。没有悲伤,当然也没有快乐。
牡丹宴会上,牡丹美女乞求时流下的眼泪并不是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当年自己何曾没有遇到过同样的处境?偏偏心里滚着一团火的时候,有人大声道“沈将军就当得上倾城之色。”,那人一袭紫衣,身旁倚着两个美女,一看便不负他浪荡公子的名头。也只有浪荡公子才能看出自己的心仍未死透,用点点久违的关怀,滔滔不绝的话语和杯杯温暖的茶将早已冰封已久的情感慢慢融化。
在遥远的过去,同凌羽在寒冷的边陲相守。唯一的心愿便是与凌羽日日相伴,直到白头。可凌羽一心只希望立下战功,好风风光光回到凌家。自己的心时常都是怕的,若凌羽回到皇朝,凌家容不下自己,昏君也容不下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是将是自己唯一的结局。
可凌羽不明白,他是凌氏家族的公子呵,怎么会明白?怎么能允许自己明白?
对未来的恐惧时刻困扰着自己,并在在不得不亲手杀了凌羽的时候达到顶峰,然后连带着心中时时涌动着的愤怒忽然消失。怕到极致便也不怕了,心里筑起了一道墙,挡住了所有的世间纷扰。
一挡就是许多个春秋。
凌羽逼死了孱弱的沈无言,却成就了无情的煞神。煞神,多么强大的存在。手中银枪挥动便致万千生灵涂炭,尸骨遍地。策马掠过之处鸟兽不行,鬼神不哭,血流成河。强大到无人敢惹,连自己也被那名头蛊惑,忘了本来的模样。
直到冬天冰冷的雨夜,身心都冰凉到麻木地回到家中,迎面迎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去哪了?晚上这么冷,头发这么湿,不怕做病吗?”
心底那层坚硬的冰壳子霎时就化去了,软软的暖暖的,有些柔弱,却十分舒服。原来不是不怕的,是因为求不得,便不敢去怕。
爱或不爱很模糊,凌羽之后再没谁能让自己那么揪心,就连对唯一的儿子也淡淡的。对他,自然也懒得去细想,但就是贪恋那点点温暖的感觉。夜晚不再孤寂,自己被人捧在手心细细地宠,仿佛再也不是别人眼中的煞神。
回想起那对玉佩,月老祠中携手同游,还有天京街头各种各样小吃的滋味。那些一刻也不离的相守,那些犹在耳畔的浓情蜜意,好像真的心心相印你侬我侬。
但浪荡公子的温情怎么只留给一个人?
前一刻还在你身边说着情话,后一刻怀里便搂着别的女子。同样的手段,同样的柔声细语,眼里同样装着满满的一往情深。看似痴心一片,其实却是个薄情寡性的男人。
打了半辈子仗,怎能输给一个浪荡公子?达步陵昊,你不过是一个蹩脚的对手。既是如此便各取所需,我给你欢娱,你给我温情。天下没有几个男人敢轻易接近煞神,你技术好,银钱又多,算来算去是自己赢了。煞神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从无败绩。
真好笑,被人看了个通透,达步陵昊,你竟然还做着如意美梦。用那几句甜言蜜语,几件值钱的礼物,还有你那御美无度的玩意儿便想骗到别人的真心。也不看看对手是谁,达步陵昊,你凭什么?
两年征战,历尽腥风血雨,许多事情早已忘记。可为什么偏偏你还阴魂不散?乾王殿下送来的衣裳,乾王殿下送来的小玩意,乾王殿下被抽过一百鞭子,乾王殿下同沈开少年看戏去了,乾王殿下送沈开少爷进国子监了……
周围的人,张口闭口都是乾王殿下,自己的生活里到处挤着乾王殿下的影子。
果然是不讲道理的皇族,就算输了也耍赖不承认,追着喊着要自己给他真心。达步陵昊,为什么你说你是真心别人就要相信,为什么你要什么别人就得给你什么?
不过话虽这么说,看到他晕倒还是着了急。明知他不值得自己上心,还是在意了,无论深浅与否。
真是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笑话。
夜深,外边渐渐静了下来。沈圆月靠着床柱打着盹。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墨黑的眸子在烛光里灿若星辰。
看了半天,达步陵昊伸出手朝那张恬静的脸摸去。
没等指尖碰到皮肤,便被沈圆月一把钳住手腕:“酒醒了?”
“你脸上的伤看不见了,真美。”达步陵昊的嘴唇微微翘起,眼眉温柔地弯了起来。
沈圆月亦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达步陵昊手腕那条手链。很简单的样式,就是两根红布条缠在一起。她知道两根布条里写着两个名字,一个“达步陵昊”,一个“沈圆月”。
当初是谁说尽了天下所有柔情蜜语?又是谁笑盈盈地说只是玩玩而已?
浅浅一笑:“这东西真难看,扔了吧。”说着将手腕放下。
“圆月,当时你对我是有意的对不对?”达步陵昊急忙坐起身,盯着那双寒冰似的灰色眸子,“是我错了,我没珍惜,负了你的心……”
所谓真心假意,再追问又有何意义?沈圆月摇摇头,站起身:“好好休息,我走了。”
刚转身,达步陵昊一跃而起,从身后拥住她,急切道:“不要走,圆月,我真很喜欢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我再也不骗你了,你相信我。”
本想用力挣脱,却顾忌他手臂上新包上的伤口,一动也不敢动。
“你再相信我一次,我真的不骗你了。我喜欢你,喜欢到快死了,求你再信我一次。”用力见她扳过身,面对着自己,“你别和别人成亲。玩男宠,身旁躺着别的男人都没关系。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反过来这么对我,这是我的报应,我认了,但你不要和别的男人成亲。我知道,你不愿听别人议论你,你想找个人安定下来。可是我受不了啊,我受不了你冠别的男人的姓。我要让你穿得好,吃得好,什么都好好的,但我不能看你嫁给别人,我不愿意啊。”
墨黑的眸子里溢满了雾气,原本从容的举止方寸大失,手臂上的白色纱布里渗出了殷红的血液,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烦我。那个男宠比我年轻,比我体贴,还有一张你最喜欢的脸。可我不会让你嫁给他,就算你怨我,我也绝不让你嫁给他。我说得出做得到,我有的是手段。你答应我,别嫁他好不好?”
“你醉得厉害。”和眸光一样平静的语调。
话未说完,唇已经被他的唇狠狠地堵住,以免吐出更无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