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众人放下行李,华衣先生笑着看向凌羽,仔细打量:“这位小哥器宇轩昂,几次来都见到,敢问姓名?”
“他是将军的贴身男侍卫,姓凌。”张将军一向不待见这个奴隶出身的先锋,“先生不必理他。”
凌羽收起笑,默默无声地退到了暗处。
华衣先生还想再问,营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又来了。”张将军撩帘出门,一脸愤恨地望着远方。
乌云满天,天沉沉的,压得人浑身不舒服。只见鬼谷出口处,几名羯族士兵押着一个百姓装扮的跪地男子,正站在谷口用羯族语言嬉笑叫骂,还不断地打那男子。男子则用大唐语言,不停地向军营这边哭喊求救。
听见自己国家的子民哭嚎求救,在场的兵士群情激奋,纷纷捏紧了拳头。
骂了半天,一名羯族士兵挥刀,咔嚓一下砍下男子的人头,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然后士兵们还挑起人头,挂在枪尖转了好几圈,这才得胜似的拖着尸体退回了谷中。
乾王手下的人不是等闲之辈,华衣先生并未害怕,只是好奇:“他们在挑衅?”
张将军愤愤不平地解释道:“这帮羯蛮十天派人前来谈判,让我军后退两百里,放他们出谷。否则,他们便一天在阵前斩杀一名大唐子民。可将军竟命我等在此地枯等,不准轻举妄动……”
“张将军不满本帅决定?”背后传来了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
华衣先生回头一看,只觉得双眼一亮。沈圆月站在大帐中央,一张精致的脸庞白皙到晶莹剔透,淡灰色的眸子里带着丝丝倦意,迷离而慵懒。黑云般的秀发堆在脸颊两侧。身上披着一件华美的雪白狐毛大衣,手里捧着尊金丝琉璃暖炉,暖炉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这样一只有意无意中散发着凌厉气息的绝色尤物,怎么看都更像是皇宫中盛宠在身的妃子,谁能想到她竟会是这支十万铁骑的统领?
不过看她的绝美的外表,倒和此刻远在天京那位爷很是相配。打量一番后,华衣先生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奉上:“见过将军,三月不见,将军气色不错,这是乾王殿下给将军的密信。”
沈圆月接过信,走到主位边坐下,眼睛倦倦地盯向张将军:“将军,你还没回答本帅刚才的问题,你不满本帅的决定?”
闻言,张将军猛地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大声道:“是,每日我大唐子民谷口都在受屠,我们这群兵却缩在这什么也不能做,我不满!”
背惬意地靠着椅垫,沈圆月用小指上镶满蓝色小宝石的黄金指套拨弄着炉子里的木炭,灰色的眼睛半眯半睁:“哦?这么说来,张将军有破敌良策?”话说完,自己先被自己的悠长的语音镇住了,什么时候她不自觉地学会了某人的调调?
张将军倒也爽快:“没有,依末将拙见,与其这样不如将羯族人放出来,堂堂正正将之歼灭。”
沈圆月没抬头,指套将炉子里的炭拨得火星飞舞:“雪地路滑,我们的军队比不上羯族神速。若放他们出来,让他们逃进幽北沙漠,便再也追不上他们。他们受漠北羯族排挤,待元气恢复,定会卷土重来犯我边境,烧杀劫掠。这种风险不能冒。”
“可,可他们,我看着气呀!”张将军直跺脚。
沈圆月奇道:“作战百场,杀敌上百,不过死百十个人而已,将军怎么就气了?将军只需命兵将们布好阵法,等时候一到,随时准备随本帅出击。”
这个女人,只关心胜或不胜,无论何时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子凉薄,心里根本没有作为人的感情。在战场上杀敌和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害怎么能是一种感觉?张将军强忍住愤怒:“到底何时才到时候?”
沈圆月抬起头,缓缓道:“快了。”
“末将告退。”张将军再也受不了她那双冷漠的双眼,退了出去。
见公事谈完,华衣先生笑道:“将军,在下明日启程回京,将军可有话或私信带给王爷?”
“没有。”沈圆月干脆地拒绝。
“如此,在下告辞。”华衣先生笑盈盈地行了个礼,又瞥了凌羽一眼才离开。虽然还是没有信带回去,但这位主身上穿的用的,全是乾王送来的东西,这消息带回去乾王殿下肯定很开心。
待华衣先生离开,沈圆月打开了达步陵昊写来的信。比起以往的洋洋洒洒,包罗万象,这次的信上只有一句话:思卿成狂,速归。
凌羽端着茶水站在她身后,小声问:“将军,乾王是你的夫君?这几年,他什么东西都给你送来。”连内衣裤和月事时用的东西都不例外。
“不是。”将信纸收好,低头继续拨弄炭火,灰色的眸子里依旧看不出半丝悲喜。暗红的光从炉子里溢出来,将脸庞映得格外温婉动人,“我教你的枪法,你练会了没?”
“会了。”
“很好,”沈圆月点点头,“大战在即,咱们快回家了。”
又过了几日,羯族军照样拎着百姓到谷口斩杀,唐军也照样无奈地在远处旁观。沈圆月照样懒懒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这天,羯族士兵拎出了一个男孩,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在羯族人的痛打下,男孩哭喊得特别凄惨。
军中有不少人是做了父亲的,众人终于忍无可忍。不久便有几个血性男儿冲到张将军面前:“将军,管那女人说什么,我们去把孩子抢回来。”
张将军默然,正在犹豫,忽见几骑人马已冲了出去。领头的骑手一身白甲,手持银枪,头顶的红缨在凌冽风中猎猎飞舞,红白相间的流星一般划过戈壁。
沈将军!
未等众人回过神,一位传令官策马赶到,冲他一挥令旗:“张将军,华将军凌将军已赶往鬼谷两旁设伏。沈将军命你待号声响起,率领你部迎击鬼石谷外围之敌,掩护两翼守军一同歼敌。”
张将军愣了半晌,不由恍然大悟,沈圆月想用自己当诱饵。忙命令手下的火炮队:“准备迎敌!”
连续挑衅多次也没人回应,兀地见有几骑人马冲向自己,鬼石谷口的那几个羯族士兵愣住了。等看清来人竟是唐军大帅本人,几人狂喜。领头的战士一面派一人回去搬援军,一面兴奋地嚎叫着,举起宣花斧带着人冲了上去。羯族士兵个个勇猛无比,斧头起落间,沈圆月身旁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已连人带马被披成两半。
沈圆月不敢太近前,从马背上直接跃起,足尖一点踏过一个羯族士兵的脑袋。跃到谷口揪住小男孩的肩膀,再一个返身刺穿一个羯族士兵的胸膛,借着枪杆上的力道再次跃起,一个空旋飞回马背。懂事的白马立刻往回狂奔起来。
未等她跑多远,鬼石谷里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唐军大帅一介女流,受不了杀孩童的刺激,亲自赶来救人。听到这消息,羯族士兵们欣喜若狂,怕别人抢了这荣誉,那些个最强的勇士急忙跨上战马赶去谷口支援。还没奔到谷口处,就看到了那几具唐军的尸体,还有沈圆月仓皇逃窜的背影。野兽们疯狂了,失去了仅存的理智,眼里只剩下不远处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