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玄深邃地看着泠霄良久,终于回话:「你。」
「是么?到底是。」泠霄抽出画影,剑指绍玄,「所以你给我画影,便是要用画影的力量来影响我,控制我,令我堕入邪魔歪道,变得与你一样,就此便只能与你同行为伍,是么?」声如结冰,脸如凝霜。
可笑吧?的确很可笑是不是?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他是凡人,他却是鬼魅;他要修仙,他却要爱恋。
他们从来就行走在不同的路上,所以发生交叉,只因一个巧合。
这些他都清楚明白,是非对错,他以为他都明白。甚至以为一切皆在自己掌握,却不曾想,是与非,对或错,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或许也不能说他做错,只是,他信错了……他怎会去相信一个鬼魅?
那些郑重承诺,那些低声下气,那些绵绵情话,他怎么就听进了耳中,无论接受与否,听都是听了进来的,连质疑也不曾有过。
怎么也不想一想,便是金枝玉叶又如何?便是天之骄子又如何?便是真的情深一往,又如何?
鬼魅,终是鬼魅。
若是凡人,若是凡人……始终变不成真的凡人。
「你说什么?」绍玄有些讶异地挑眉,「不,并非……」
「你一定知道。」泠霄冷冷截话,「画影本是一把至凶至煞之剑,你一开始便知道,对不对?」
「……」这次绍玄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将如此一把魔剑给我所用,后果会如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泠霄咬牙,握剑的手攥得更紧。
浊气要来便来吧!便教他一介修仙之人,堕入邪魔歪道,贻笑大方!
「不会有如何后果。」绍玄沉静道,「画影是你的佩剑,你必定可以驾驭。」
「驾驭?」泠霄嘲弄地吊起眼角,「便是一边帮我斩妖,一边帮自己收集妖气,让我变得嗜杀成狂,如此的驾驭么?」
「你怎会变得嗜杀?」绍玄轻笑,「再者,你不是一向以除妖为己愿么?有画影帮你不是很好?它更强,你亦更强,不是么?」
「好?」泠霄怒极反笑,「玄千岁,你是金枝玉叶,文武双全,想必对兵器也深有研究。剑虽凡铁,却可因执拿而通灵。试问,当一件兵器自身强过了头,它还会稀罕谁?谁还驾驭得了它?遑论是如此一把凶煞之剑,迟早反噬其主。」
「不会。画影本就是属于你的佩剑,只要你想,它便一定会听你。」
「是么?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便凭你是赭落。」绍玄唇角漾开一笑,优雅粲然,「你曾说,画影是为你而生,你要用它……」
「住口!」泠霄大喝,扬手将剑狠狠抛出。
剑尖自绍玄胸口没入,又从后背刺出,最后钉在了那面墙上。
绍玄愕然立在原地,凝视着泠霄,眸中光线明暗不定。
「赭落……」他抬手按住刚刚被剑穿过的位置,痛,但并不是剑伤之痛。
斩妖无往不利的画影,奇异地丝毫未伤到他。
泠霄也发现了,但已无心在意。
「我不是赭落。」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泠霄自喉咙挤出声音,「画影亦不是我的佩剑,我用不了它,还给你。」
「你……」
「玄千岁。」无边的疲惫猛然涌上心头,泠霄闭上眼,缓缓道,「别再自欺欺人,你要的赭落,早已没有了。」
「……」绍玄望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神色迷惘,目光却还不放弃,在他脸上拚命搜寻,搜寻……
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他从不放弃在他身上寻找那人的影子,他的否定,只会引起他又一轮的搜寻,然后自顾自地肯定。而若他不否定,便成了将错就错。
怎样都是错。
「玄千岁,我是泠霄。」睁开眼,定定回视着他的眼,泠霄字字千斤地道,「你要的从来只有赭落,不是泠霄。」
「……」他不说话。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目光急剧闪烁,不知是不是在努力寻找答案。
曾经的毫不犹豫、锲而不舍,此刻的摇摆不定、举步维艰……
眼中便泛起了淡淡嘲弄,深深晦涩,泠霄倒退一步,倏然转身。
「你……」话语就在此时传来,有些急切,有些试探,「你觉得画影不好,我们便扔了它,我们……去找一处地方,将它埋起来,再也不让它现于人世,好么?」
「不必了。」累极的心无力深思这句话,泠霄连回头也不愿,「玄千岁,今后泠霄不会再来此处,你请保重。」
「为什么?」绍玄惊骇,「不该是这样,我们可以重新……」
「我们……」泠霄断了话,唇角轻轻一挑,「道不同。」
你是鬼,我是人。
所谓殊途,不得同归。
泠霄到达燕水时,正是下午。他此行是奉五长老之命,前来寻找掌门兰罗。
上一回与兰罗联络,得知兰罗正在燕水落脚。不过那时距今已过去一段时日,并不能确定现下兰罗是否仍在燕水。
若兰罗有心不回桐灵派,那么不管那边怎么向他传讯,他也不会理睬。而且有的事,仅靠传讯难以说得清楚。因此五长老便命泠霄来寻,即便在燕水寻不到,也可以在附近找找。毕竟距离越近,找起来也相对容易。
之所以如此急着找寻兰罗,其实是为了绍玄的事。
那天五长老看到画影,为之惊异万分。虽然已让泠霄将画影还予绍玄,几位长老却仍是越想越不放心。本欲向绍玄试探地问问,却不想,长老们进到将军冢内,竟遍寻不见玄千岁的踪影。询问泠霄,泠霄却是比他们更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