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段初尹,坐在书桌边,软塌塌的靠在椅背上,幽深漆黑的眸子定定盯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一张在前院花园里拍的合照,是为了记录——段初尹告别儿童时代,段母端庄的瞧着二郎腿,穿着墨绿色刺绣淡雅旗袍,头上盘着髻挽在脑后,白色的淡水珍珠吊坠耳环垂在两边,隐隐能见到一支白色的凤凰簪子在耳边若隐若现,嘴角扬着得体大方的笑,段初尹穿着白色的短袖,复古蓝阔腿牛仔裤,斜靠在段母左边椅子上,青筋暴起的左手在左肩膀比了个耶的手势,嘴角斜着咧嘴笑,露着好看整齐洁白的皓齿,漆黑明亮的眼睛凝着正前方,在中间的是——段起姚,坐得端端正正,黑色的西装,打着圆点斑点的红色领结,领结盖过小腹露出来一个角,黑魆魆的眸子没看镜头,像是在看旁边的妻子,又像在看妻子边的段初尹,嘴角扬着难得一见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窗口前飞来一片红色的枫叶,叶子上黏着闪着亮光的水痕,圆圆的水粒似乎还粘在叶片上,男人深沉的目光越过照片,落到枫叶上,伸手轻轻的拿到下巴正下方看了看,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知为何,突然又停下了,枫叶在他手心里旋转几圈后,他就失去了兴致,朝着窗口扔了下去,叶子在雨丝的重重压迫下,飞快的落到了歪着脑袋的草尖上。
静谧,孤寂,担忧,恐惧,犹豫全都涌进了他的心里,它们像是某种没有声音的声音,在蛊惑他,在吓唬他,在戏耍着他,男人的情绪正在分崩离析,以往的理智和勇敢似乎远远的躲起来了。
时间随着雨声落下,和静谧的空气联合起来蒙住男人的身心。
段初尹的脑袋埋在坚实的臂弯里,心脏阵阵的绞着疼,在这一天他体会到了喜怒哀乐,有孟酥给他带来的酸甜苦辣,有江旭给他的愤怒,段起姚给他带来的悲伤,对段母的担忧,虽然江旭和另外三个人比不值一提,但确实对他有过不少的情绪。
段初尹复盘完复杂的心情后,眉宇间微微舒展,青筋暴起的粉粉的指尖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鼓鼓的手机,大手利落果断迅的掏了出来,忐忑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些,散漫的点亮如树影般暗黑的屏幕,点开——老婆的聊天框,微笑着给她消息。
【宝宝,睡了吗?】
段初尹手肘支在桌上,脑袋搭着温暖的大手心,静静的等待着孟酥回他消息。
他闭着红肿的眼睛,默默的听着雨声滋滋滋轻轻落到树叶上、白山茶花上、玫瑰上、草坪上的声音。
“咚啦咚!”
消息来了。
老婆:【还没,在等你。】
段初尹的眼睛忽然又酸涩起来,胸口随着大衣起起伏伏的急促震动着,看到她的消息后,呼吸声再次变得急促,蜷曲的手指用力捏着屏幕,打了几个字。
【想宝宝了,想听宝宝的声音,想和宝宝见面,想抱着宝宝,想和宝宝说好多好多的话。。。。。。】
老婆:【那我起来。】
老婆:【等我一分钟,穿件衣服去走廊尽头和你开视频#可爱猫咪眨眼睛表情】
段初尹浑身上下,倏然感觉到了力量,不对,是能量全然回归,那股回到身体内部的能量,似乎是热乎乎的,像是水般的物质,却有着苔藓般的质地,舒服轻柔的划过心脏中心。
等着孟酥的时间里,他看着眼前一片又一片渐渐飘远的树叶,仿佛能闻到潮湿的木香和青草味,阵阵的玫瑰香甜味混合着白山茶清新的淡香,他皱了皱眉,要是那片红色枫叶刚刚拍下来就好了,这样孟酥也能看看。
屏幕里弹出了孟酥的视频通话邀请。
段初尹的黑眸刹那间变得明亮而清澈,直勾勾的盯着裹着大衣的孟酥,靠在泛着弱光的白色墙壁边,笑盈盈的眨着眼睛。
“大半夜的不睡觉,有这么想我吗?”
段初尹点着头,浅浅笑着,嗓音沙哑,“嗯,好想,好想你,真想现在我能站在墙边抱着你。”
“叔叔没事吧?”孟酥低声问道。
段初尹漆黑的眸子在眼眶里动了动,像玻璃镜面般,声音柔和,“不太好。”
孟酥微微蹙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眨了眨眼睛,“伤到哪了,住院了吗?”
段初尹看了眼重重砸在落地窗前的雨滴,缓慢的抬眼直视着屏幕里的孟酥,眼眶微微泛红,“不关撞车的事,是肺。”
孟酥急忙问道,“肺怎么了?”
“他只能活一个月了。”
孟酥倏然捂住了嘴唇,眼睛都直了,不可置信的思考着,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眼珠一转,想起了孟得范在一小时前吵醒了她,给她生日祝福,红包,后面还有一句话——我和你妈妈刚去小段家回来。
孟酥的心脏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再默默的爬过,从无声变成了有声,有了轮廓,琥珀色的眸光忽明忽暗的垂着,轻声问道,“你真的确定,那是叔叔的检查报告吗?”
段初尹漆黑的眸子动了动,抿了抿唇,不解的凝视着孟酥,“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我爸爸常年抽烟,吐血好几回了,我怀疑,我爸也有问题。”
孟酥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着,一字一句的慢慢吞吞的陈述着。
男人顿时也和孟酥有了同样的感觉,因为他从开始得知段起姚得了肺癌到现在都抱着半信半疑,仿若没有看到段母那么伤心,他还是不愿信的,只是现在孟酥这样一说,他也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刚刚脑际里竟然还有庆幸和侥幸的心里划过。
他看着孟酥微微抽动湿润的粉色嘴唇,眼眶里闪过一丝愧疚,他不该那样,不管怎么说,他都希望两人的父母都健健康康的。
“酥酥,要不我们通知他们,各自重新做一次检查,叔叔也要做,我爸也做。”
“嗯,我眼皮跳得厉害,上回徐嘉闻说我爸病了,我那会真就信了,但回家才知道那是骗我的,他根本没去医院检查过。”
男人浓密纤长的眼睫下的墨黑眸子望着孟酥,慢悠悠的点着头,“最好就是,他们都没事。”
孟酥的心脏仿佛有碎石滑进幽深浓黑的无限深谷,迷惘得不像话,莹白的小手揉着尖,粉色的指尖慢慢的伸进浓稠的浓里,湿哒哒的唇慢慢开口,“嗯,但愿吧。”
段初尹不忍心看到孟酥这样着急,无措的样子,喉结微微滑动,心里涌着层层翻浪,嘴角动了动,啧了一声,语气淡淡道,“宝宝,没事,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我们有彼此,别太担心了,嗯?”
孟酥咬着唇,连她都不知自己心里是酸涩,还是伤痛,但唯一肯定的是,她知道她很爱孟得范。
“嗯,我们有彼此。”她重复了男人的话,试图让自己冷静,不再多想,不再担心,不再焦虑。
这晚,孟酥和他从凌晨三点半到五点半,将近六点天刚刚破晓时才挂断。
两人在漫长的稠黑夜色里,听着细微的雨声,微风拂过摇晃树枝洒下雨滴的沙沙声,心心相惜,煲着温暖有爱的电话粥,说不清楚是谁在安慰,原本求安慰的段初尹,成了安慰孟酥的体贴温柔难得的男人,孟酥也丝毫不逊色,也在耐耐心心的边聆听者男人的担忧和后来的心声,两人第一次敞开心扉,谈到了以前两人都没有感同身受过的事,孟酥说她初中的时候,是学校的大姐大,段初尹说他初中和高中都是校草,还说孟酥是他见过最美的混血,最美最甜最有艺术细胞的女生。
挂断电话前,段初尹勇敢的撒着娇,和孟酥要了一个隔空的亲亲,没有声音的还不行,孟酥说不会出那种有质感的声音,男人便让她跟着自己学,值得说的是,孟酥学得有模有样的,仿佛比那个教她——出木马啵啵的男人还要会,好听诱人,亲到他的心尖上了,仿佛男人当真被她亲到了似的,耳朵酥酥麻麻的,耳尖红得不像话,孟酥也想要一个那样的隔空亲亲,男人滋啦滋啦的亲了三下,湿润的嘴贴在屏幕前,通话是被他亲断的,不是用手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