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田笑道:“你们先上去休息,我和松井君说说话。”
大家如蒙大赦,罗方生把七七接了过去,叶芙蓉头也不回地走了,阿虎很快把箱子放好,小迟立刻下来接七七,陈妈把手上的藤箱打开,找了件披肩给叶芙蓉,把被子迭好让她躺下,轻声道:“太太,你别往心里去,先生还是在乎你的,你先休息一下,吃饭时我再叫你。”
“怎么回事?”罗方生跟了过来,陈妈走出来哽咽道:“先生,太太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每晚都在客厅里呆坐着,先生,你别怪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啊!”
罗方生一步跨了进去,陈妈连忙退开,叶芙蓉转头过去背对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罗方生竟似要考试的孩童,对着夫子的戒尺抖如筛糠,鼓足勇气,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腰间,她稍稍移了移身体,仍是没逃出那温热的触感。
罗方生大着胆子沿她的背脊抚了上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仍然固执地不理他,他的心如被烧红的烙铁贴上,那灼热的疼从胸膛一丝丝发散,他俯身贴到她背上,在她脸上果然摸到满手冰凉的液体。
“芙蓉,别哭,我罗方生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对不起你!”她猛然回头,扑进他胸膛,双手拼命捶打,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想让那哭声泄露,罗方生看着这迷离泪眼,仿佛又回到那个大雨天,透过雨雾水烟,他对她说出了心里的话,她的眼中迷烟顿起,红尘滚滚而来,将他吞没,此生万劫难复。
“火车快开了,你们快下去吧!”仓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迅速分开,罗方生吼道:“你不要老给我摆脸色看,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当初是你要我不要回去的,我回去你跟我闹,我不回去你跟我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罢休!”
仓田闻声而至:“罗先生,你就别责骂夫人了,她这回可是出远门,你们好生告个别,再回来都不知什么时候了!”
“我走了,他不就更快活,”叶芙蓉抽泣着,“仓田先生,你也知道,我以前的丈夫可不是这个德性,早知道他这个样子,我还不如一辈子守在他坟前!”
“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罗方生横眉怒目,朝她逼了过去,仓田插到两人中间,把罗方生直往外推,“火车要开了,你们快下去吧,你把夫人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把她带回来!”
罗方生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司令歌
司令歌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叶芙蓉躺在逼仄的空间里,听车轮和铁轨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离开他,满心惶恐。她不敢再想,随着那沉沉的撞击声昏沉睡去。
路上有无数人在躲避战祸,四处奔逃,大家带着一点值钱的细软,扶老携幼,每个人都仓皇不安。更多的是流浪的孤儿孤老,他们带着捡来的破碗和御寒衣裳,走到哪里都是家,吃到东西时,他们便坐在地上晒晒太阳,唱着家乡的小调,把来往的行人唱得心酸难耐。
有了仓田和阿虎,他们的旅途顺利许多,他们一路辗转北上,半个多月后才坐火车到了甘蓝邻近的通了铁路的小站凤台,仓田已经报请甘蓝的驻军长官佐藤来接,刚下火车,佐藤派的车已经等着。
叶芙蓉一路心绪不宁,胃口也差,人很快熬病了,整天都是昏昏沉沉,被陈妈搀着下了车。听到周围熟悉的口音,她反倒清醒了些,不停四处张望,想从一草一木中找出过去的痕迹。佐藤派来了两辆车,阿虎一人提着三个箱子和叶芙蓉坐到后面那辆,当尘土飞扬起来,叶芙蓉透过那片尘雾,似乎看到一个挺拔的男子在对自己微笑。
短短几年时间,仿佛就把一世过完了。
阿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脸色,叶芙蓉发觉了,回了他一个苍白的微笑:“我没事,只是在想过去的事情。”
阿虎蹙眉道:“夫人,你要在这里呆多久,不要让大哥等急了。”
“我知道,”叶芙蓉看着窗外闪过的白扬,“到时候你去和仓田商量一下,我的亲人都没了,我看看就可以走。”
阿虎松了口气,心中盘算开了,吴浩然这趟和他们一起过来,他先去跟组织接头,然后会派人到甘蓝跟他们接头,把药品偷偷带走,他会尽快陪夫人把想去的地方都走遍,等东西一送走,马上就带夫人回上海,看她这病恹恹的样子,只怕会夜长梦多,到时候罗方生找他要人就麻烦了。
万里晴空,情人崖的赭色就如钢针刺入叶芙蓉的眼睛。而当金光灿灿的的甘蓝河出现,她捂着嘴,泪水奔涌成河。
那一刻,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在她脑海出现,她感慨万分,她差点葬身于此,又因此得到了程行云的眷顾,当她心如死灰跳入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会在此扭转。
车子穿过长长的青石板路,穿过长长的挂着白灯笼的一条街,在一个红漆大门口停了下来,叶芙蓉看着门口两个大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扶着车门下来,七七蹦跳着拉着她的手:“妈妈,你还不舒服吗,我扶你!”
仓田笑吟吟地看着她们母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往前急奔两步,叶芙蓉已经软倒在地上。
叶芙蓉慢慢醒来,纱帐上的红璎珞灼痛了她的眼睛,她从床上撑起身子,看到七七正琢磨着窗户上的聪明伶俐,轻轻叫了声:“七七,阿虎叔叔呢?”
七七爬到床上,抱着她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妈妈,我好害怕,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