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啦呜啦吹过来,往衣领里灌,高先生跟桂子拿着药,把手机电筒打开,一路走,感觉人在冰箱里游荡。
二毛家在大院子的东头,虽然不到三百米,但在寒冷的黑夜里,似乎很遥远。
桂子牵着爹,缩紧脖子,冷得上牙磕下牙。
进门的时候,桂子闻到一股臭味,差点呕。
刚搬进来的新房子,客厅里简易沙上,二毛跟他的瞎子爹歪歪歪地躺着,抱肚皮哼哼唧唧,吐了一地秽物。煤气灶哄哄地燃旺火,把这爷儿俩烤得如同关公一样的红脸膛。
二毛娘嘟哝着:“给他们打扫了又吐,吃不完就少吃点嘛。”
这房子是政府给他们家新盖的扶贫楼,通水通电还通煤气,有了煤气就不用烧柴取暖。
桂子把口罩戴端正,拿温度计给他们量体温。
高先生让二毛娘先在屋子里点燃艾叶做的药捻子。让他们吃了药丸,又亲自做糊米汤。
半碗米在锅里炒焦,再点火烧,铁锅轰地燃火,糊米烧成饼,一瓢水淋下去,火熄灭了,锅中咕嘟着黑泡泡,高先生又把灶心土敲一块丢进去。
一看体温,吓得桂子差点失声尖叫:天啦,高烧达近四十度,这敏感时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问二毛跟哪些人打麻将,二毛说都是倭冲的一群老人。桂子稍作宽心,幸好没有外地回来的人,排除染上疫情的可能。就把炉盘的火调小,同样对他们作了望闻问切。
话里有话:“今后最好不要暴饮暴食。”
二毛的老娘一听,就骂开了:“叫你们莫吃多了,偏不听,好像谁个跟你抢吃的。”
虽然吃了药,那二毛呻吟声不断,还说他就是染上了新冠病毒,嗓子眼冒烟起火,还很痛,痛得像吞刀片。
高先生很生气,就骂人:“新冠总得有传染源,你从哪里传染嘛,你这个瓜货。”
这样一顿骂,二毛就不敢叫唤了。
约莫半小时后,高先生熬好一碗带焦糊味的黑汤起锅了,让二毛和他的瞎眼爹喝下。
高先生留下药,叮嘱他们:“一身汗,明天早上应该就好了。”
交代完毕,高先生跟闺女往家里走,寒气逼人打哆嗦,披一身寒风进门。小雨夹着雪花飞舞,桂子不断提醒爹:“抓紧我手,慢点走别摔跟斗。”
桂子给爹把电热毯打开,然后烧温水烫脚。
太累了,一缩进热烘烘的被窝里,桂子感觉进入了天堂,刷抖音新闻,武汉的疫情非常严重,有人说如同人间地狱。
全国各地的医生大量增援,部队去了,火神山开建方舱医院,氛异常紧张。作为医生,桂子又觉得没有自媒体说得那么严重。又问她的导师张凝香,张老师回复:“一半真一半假,要不了多久会压下疫情来的。”
真是天公不作美,倭冲从未有过的极寒天气,让很多人咳嗽烧,甚至咽喉肿痛。半夜三更的,不断有人敲门求医,她老汉体弱,桂子有求必应,懒得穿羽绒服,干脆披着被子起床,再冷也要给人家配药,一再解释不是新冠病毒,作好防护和保暖措施,好好过年。如此一折腾,鸡打鸣了,她更睡不着,要是驼子在多好啊。
怕什么来什么,桂子正在迷迷糊糊中,爹也不断咳嗽,然后听见他起床找药的声音。
桂子又披着棉被起床,帮爹倒开水,摸他额头:“爹你也感冒了。”
高先生边咳嗽边开玩笑:“你老汉我虽然个头小,应该是铁打的身子骨,百毒不侵的,闺女乖乖睡觉哈。”
桂子又缩进被窝,把手机扔一边,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风夹着雪花,呜啦呜啦响,竹林子里不时传来寒鸟哀鸣。
高先生咳嗽声减弱,恍惚间入梦,梦见莉娜笑着向他走来,然后一脸怨恨:“桂子本该留在省城,你偏要让她回这穷山恶水跟着你受苦。”
高先生说:“既然她学医了,跟我多学传统国医不好么?”
莉娜说:“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但孩子太苦了,如今成了野丫头。”
他看见她眼角绽放的泪花,心里一阵一阵难过,不忍直视,就拼命往家里跑,跑啊跑,跑的满头大汗,浑身如同着火一般。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梦。
外面已经大亮。
打电话的人是二毛,说他和他老汉的高烧退了,不是新冠病。高先生就骂他:“你龟儿子不要到处跑,如果真遇上了新冠,你娃儿不死会脱层皮。”
挂了电话,他这才现自己汗湿了全身,鼻子通泰,感冒似乎好了。本想洗个澡,但外面太冷,干脆脱光内衣内裤,滚在另一边继续睡。
鞭炮声如洪水泛滥,轰隆轰隆炸响,高先生这才现,自己只顾着防疫抗疫,都忘记了今天是除夕,该给过世的祖宗们烧纸钱,过年更应该有仪式感。
怕惊醒闺女,高先生换了一身厚厚的棉衣,打开门一看,山舞银蛇,树挂琼花,寒风刮得脸痛。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积雪。但一点也不影响人们过节,该挂灯笼的挂灯笼,该贴对联的贴对联,被雪葬的坟头,还是点燃了香蜡纸钱,冲天炮在云霄里炸响。
冰箱里有洗净的腊肉,高先生拿出来解冻,然后烧一锅开水,抓公鸡宰了拔毛,祭祖宗应该有鸡鸭鱼肉,缺一不可。
这样才有年味。
驼子在千里之外给桂子打视频电话:“丫头我想你。”
桂子说:“过年了,你多保重身体,我要起床帮老汉祭祖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