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夫领着格雷,两人离开了红房子,进入雨幕。
在狂风暴雨之中,已经成为“雨民”的古夫自然未使用任何避雨的雨具。他只是在大雨大步走着,同时展开双臂,像是在毫无保留地拥抱着扑面而来的暴雨,任凭雨水泼到脸上,冲刷进眼睛,也不曾眨眼。
……不曾眨眼?
打着伞跟在古夫身后,始终冷眼观察着古夫的格雷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停止了观察,微微垂下眼睑,开始检索自己的回忆。
没错,之前他在村里撞上的那祖孙三人的“雨民”也是如此。
那时候格雷远远地望着那三人,就觉得他们面相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并且得出了这是因为“雨民即使雨水渗入眼睛也不会像常人一样本能眯眼”的初步结论。
而现在,在更近的距离观察了同样是“雨民”的古夫之后,格雷在心里默默地修正了这一结论。
不,不是“水进了眼睛会不会本能眯起来”的问题了,而是更进一步……“不会眨眼”。
普通人哪怕是平时也是在无意识地不停地眨眼的。但那祖孙三人却不眨眼。而古夫在成为雨民之后,也未曾再眨眼。
格雷心想——是了,所以才显得那么怪异。就像人偶,与太精致的人偶对视也会令人感到不舒服与紧张,也是因为一样原因。因为虽然像人,但人偶也不眨眼。人的潜意识在“这是人,是同伴”与“这不是人,是未知存在”的判断之间反复跳跃,当然会紧张。
走在前面的古夫,则似乎在雨中便进入了亢奋的状态,一路畅快地笑着,完全没发现身后的格雷的异样。于是两人就这样从村子中心,从无数茅顶石墙的长屋中穿过,同时一路抬升着坡度,最后逐渐沿着山路离开了村子主体,来到了村旁的山包上。
最后,当登上山头之后,展现在格雷面前的,是一座尖顶的花岗岩建筑。
——高瘦的花岗岩建筑立于山头之上,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狂风暴雨的劈打中,但黝黑的身形稳稳矗立,纹丝不动。
而在它的脚下的山沟中,无数低矮的长屋茅顶正被狂风持续不断地耕过,如海浪一般一波波地涌动。仿佛匍匐在那里,瑟瑟发抖乞求护佑的子民。
格雷扬了扬眉头。
面前的高瘦尖顶的花岗岩建筑有几个不可能被认错的特征,令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栋美德教会的小型教堂。
古夫到门前,在厚重大门上敲了敲。
而在等待里面的人应门的时候,格雷则抬头望了一眼教堂正门上方。
门头上空空荡荡,却有一道颜色明显不同的痕迹,表明有什么东西曾经积年累月地挂在那里,却在不久之前被取掉了。
就像是人走了,影子却在原地扎了根,雨水都冲刷不掉。
格雷差点笑出声。心想——这下,他知道之前他烧掉的圣徽是从哪儿来的了。
沉重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古夫却没迈步,只是站在雨里朝着门缝指了指道:“你自己进去吧,按规矩,我已经不能进去了。”
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里面正在进行的仪式,可以认为是在排练为伟大乌列与他的新娘所准备的婚礼。而我们雨民——”古夫指了指自己,“已经将自己献给了雨之主宰者,换言之,已经是雨的一部分了。”
“所以我们看见的,伟大乌列便能借我们的眼睛看见。”
“所以我不适合进去。这样,等于将尚未完美的婚礼安排暴露在伟大乌列面前,会惹他不快的。”
……“新娘”?“婚礼”?格雷立刻就想起来,之前在村口撞见的那个逃跑的少女,神秘的戴面具女人与古夫都说过这几个词。
那么说,那个逃跑的少女现在也就在里面?
而所谓的仪式——
古夫又道:“对了——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我已认你为我们的同胞兄弟,所以这神圣的仪式,你也可以先接触起来了。而另一方面——”
“记得给她们讲清楚,你所亲眼见到的伟大乌列……他的威能,他的祝福。”古夫做了个类似祷告的手势,语气冰冷地道,“让她们早些熄了反抗的心思,全身心地与我等一同侍奉伟大乌列,换取真正的永恒赐福。”
然后他便抱起肩膀转身背对着大门,算是把话彻底说完了。
格雷若有所思,同时独自往门缝里钻了进去。
——哗啦啦。
沉重大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嘈杂的雨声被隔绝在了外面。
();() 但是同时,却仍有水声从前面传来,在空旷高耸的教堂里回荡着。
而在水声之间,间杂着的是叫骂声与哭声。
格雷很自然地抬起视线,望向声音传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