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陈翊扶在胳膊上的手指猛然僵直了一瞬,白长黎转脸哂笑,示意他放轻松。
“你来白家也快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母亲带你来认我这个爸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转眼就能独当一面了……阿音眼看也要成年了。你知道吗小翊?其实你母亲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们曾商量过关于你是否要改姓这事,但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但这其实并不是你母亲据理力争的结果,而是我们一开始就达成的默契。
我不是传统大家长,这种东西我不看重,你随谁的姓都不重要,我看中你并且愿意培养你,不单单因为菁云把持着丰海银行,更因为,你的确是个好苗子,这一点,从你刚来没多久我就看出来了,无论是待人接物、察言观色,甚至是学习和处理问题的能力,都可圈可点,所以……我培养你这个继子,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是为所谓的重男轻女,你能力使然,是个潜力股,我没有不好好培养的道理……”
行至围栏外,看出白长黎有点累了,陈翊便扶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稍作停留,他问:
“爸…您既然不是出于重男轻女的缘由,那为何这些年来对阿音,还这么不重视呢?”
廊外的白炽灯照得恍然,陈翊却格外认真地注视着白长黎,因为这个问题,确实横亘在心头许多年。
“因为愧疚和惧怕……”
白长黎轻声叹息,苦笑着拖出这个理由,
“我知道这些年来,阿音心里一直怨着我,每次我去关心她问她些什么,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说起来很可笑,我这个父亲居然会惧怕女儿的冷落,但转念一想,即使是在你们来之前,我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她几次,林慕和阿晚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点都不知该如何当父亲这个角色,也根本不会与女儿相处……
当一件事悬而不决时,人能想到最轻易的举措,就是逃避,所以我先前一直在逃避,我不主动要求她、责备她、关心她,只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我们只维持最体面的父女关系,不亲密但也不越界就够了。
但或许是……这两年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年轻时候那些不以为然,现在全成了些噩梦碎片,我对不起林慕,对不起白晚,但对她们却已经无可弥补……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还在我身边的阿音。”
白长黎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示意陈翊一起往回走。
“所以阿音上高中这两年,我想尽力为她做点什么,或许在她心里不值一提,也根本不会领情,权当是让我这个当爸的自己安心点吧?”
他虽说得轻易释然,但陈翊仍能看出白长黎眼底那微妙的惆怅。
他曾以为,这对父女,是互相不宠爱也不依赖的关系。
而今来看,分明是一个惧怕直面矛盾的父亲,和一个不敢大胆争取的女儿。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白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无谓态度,陈翊还是忍不住宽慰父亲——
“其实爸,我一直认为比起我,阿音的性格或许更适合做这个继承人,她做事有自己的逻辑,沉得住气,也不会被一些琐事影响心情、判断……但您之前对她的关注太少了,她年纪又小,很多事想不明白罢了,等再过两年她上了大学,她会明白您的,您也会看到她的优秀。”
白长黎自然而然地接了句,“是吗?那你……喜欢阿音吗?”
“我当然……”
是陷阱!
陈翊赶紧改词,“当然觉得她很好,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
白长黎哈哈一笑,噎他,“反应倒挺快,你以为我上个月为什么让你陪阿音上课?因为我看得出来,在这个家里,你是真正关心、在意她的人,这一点,连我都比不了。”
“爸我不是……”
“小翊,既然说到这了,爸想求你件事。”他问得郑重其事。
“您说?”
“不管今后会怎样,答应爸,只要阿音还在你身边,一定照顾好她。”
夏夜的草丛里,虫鸣阵阵,窸窸窣窣,像是在替陈翊唱他的心绪。
“……当然,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陈翊答得郑重,却也难掩忐忑。
见此,白长黎却满脸释然地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我是不指望阿音能理解我、宽恕我了,但我希望将来,无论慕白集团在谁那里,阿音和你都能过得舒坦,哪怕没有我。”
画舫外,白家的座驾还等在原地。
陈翊扶着白长黎走去车前,他还不忘小声叮嘱,“今晚我跟你聊的这些,你可谁都不能提,尤其对你妈妈和阿音。”
末了,他主动打开了车门,倾身没入车内。
陈翊此刻的胸口却无比翻涌,像是湖心荡起来微小的细波,突然汇聚成了漩涡,震荡不平。
他稍作缓和,跟着坐入车内,敛去异色。
但好景不长,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根本没有机会再陪白音去上课了。
因为东城的这个项目,占据了他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他不得不跟着白长黎辗转来回东城和丰海之间,经历了三个星期的协商,总算是敲定了最终的合作方案,以及责任细分。
届时他才现,这个暑假也接近尾声了。
虽然略有遗憾,但他却私心觉得,这个暑假是他来到白家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
至少对他来说,解开了这些年一直困扰着他的疑云——他是堂堂正正被白长黎认可的继承人,而白音与他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孰轻孰重,尤其是,白音也并不排斥自己了,而自己对她的关心,也并不受父亲的排斥。
启程那天的机场里,白音破天荒地也来了。
与母亲寒暄过后,白长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陈翊的手背,
“照顾好自己,等我身体好点了,带你妹妹和妈妈去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