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奇怪,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慢,有时候又觉得特别快。我们排球社的山风师姐这学期都不在学校了,她暑假就去广州了,准备艺考。她说她要考清华美院。”
“我们学校还有艺术生?真稀奇。”
“你呢?你想好将来要上哪间大学了吗?”
“嗯,我想好了,就听你的,中国海洋大学”心田对着远处的大海,郑重其事地说:“我要越过这片南海,去青岛,去黄海边上。”
后来,她果真如愿以偿,挣开枷锁,越过这片海,去往了自己的人生。
她永远记得,她曾在16岁那年遇见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毫不犹豫地保护了她难堪的秘密,还有一个,毫不犹豫地拥抱了她的难堪。她还遇见一位老师,在她闯祸的时候做她的屏障,遇见一群朋友,坚定地与她站在同一边。她曾在那一年跪在神明跟前,许愿未来光明,坦坦荡荡,付出爱,也拥有爱,她掷出两块木头,一正一反落到地上,神明答她,好。
她以为自己抽中了一张永远无法揭开的人生底牌,可命运眷顾,同时给了她另一张,牌面上写着友谊、真心,还有谅解。
后来,她的所有社交账号都写了同一个签名,许多年都没有更换,那是曾拥抱她的难堪的那个女孩对她说的:真正的大海不是鱼缸,没人能够把它砸烂。
此刻,16岁这年的大海,如同未来一般,闪着粼粼的光,映入了她的双眼。
*
海的对岸,同一时刻,周予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提着一只购物袋,取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内冷气扑面而来,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想来阿妈在家。天一热,她就将冷气开得很低,阿爸与她斗嘴,说她在医院待得久了,喜欢把所有地方都搞得像太平间。
书房内传来对谈声。氛围微妙。周予弯身去换鞋。
周伯生不紧不慢地说:“我亲妈从乡下过来投靠我,我不可能让她住宾馆。”
钟琴语气讥讽:“住宾馆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人天天帮她铺床。”
“让乡下那些厝边知道了,你要别人怎么看我?你要别人怎么看你?孝悌为仁之本……”
“打住。我不在乎你们乡下那些农村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你的孔夫子。至于你,你挺实在的,你也知道,你在乎的是别人对你的看法,不是你亲妈。”
“钟琴你别蹬鼻子上脸的。”
“我就蹬了。你妈又不止生了你一个。还是她觉得她那些女儿是外嫁女,不是自家人?再说了,她要是觉得农村的房子里有鬼,怕她那个死掉的老公来带她走,她就找人去做法呀,你们农村不是最信这个了吗?天天做噩梦睡不好,也可以找你们村里那些草药医生开点中药祛祛湿嘛,反正那些赤脚郎中在她眼里都跟半仙似的。我们这屋里女的多、阴气重,多犯她的忌讳啊?她跑到我家里来,把鬼也带来了怎么办?我孩子还小,可不能让鬼给缠上了。”
周伯生讥笑了两声,语气间却像有几分赞赏:“你这么刻薄,鬼见了你也得绕道走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那些农村亲戚一个都不能再进我家的门。”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况且已经那么多年……”
周予走到书房门口,打断两人:“我回来了。”
针尖与麦芒顿时语塞。钟琴坐在书桌后深墨绿色的皮椅内,手中端着她惯用的红茶杯,眼中寒光收敛不及,表情僵硬:“回来了。你晚上想吃什么?妈跟你出去吃。”
周予说:“随便。”她看着母亲,“我看,农村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推着行李箱走向自己的房间。
周伯生得胜般笑说:“这下了结了吧?你不是最提倡民主?我们家三口人,现在是二比一。我晚点去把我妈接过来。钟医生,我劝你,为医者,父母心,你不喜欢她,就把她当成你们病房那些胡搅蛮缠的老太太就是了,想想她有病,落后病,封建病,少跟她计较。”
“我是妈祖?我给全天下当妈?”钟琴不耐烦地将手里的书掷到桌上,“我看真是被鬼缠身了。”
周予将房门关上。
她推开行李箱,任由它滑向角落,随后在地板上坐下,打开那只购物纸袋。
是她刚刚过了海,绕道去电玩城的进口玩具专柜买的,一盒新的乐高积木,货号577o,灯塔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