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跑到霞海长亭,动静太响,惊扰了石头廊中几个正在背书的师姐,她们一下羞红脸,连忙将音量降至最低,你拉我我拉你,寻个地方躲。
“还说你做过坏事?明明就乖得不得了。”
“谁说的?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把我堂哥推下河了。”
她们找了处没人的亭子,坐下来说话。
“啊?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烦他,他嘴巴特别坏,老招惹我。有一次他站在河边打水漂,一见我来,他就趾高气扬地说他能扔多远多远,说我肯定扔不了那么远,还说我矮,育不良,三级残废,将来肯定没人要,嫁不出去。”
“他怎么这么讨厌?那你能扔得比他远吗?”
泳柔诚实答道:“不能。他天天逃课跑去玩,我又不像他,无聊得一天能扔几百次。”
“所以你就偷偷把他推下河了?”
“嗯。我没办法扔得比他远让他心服口服,就只好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河出气了。”
程心田眼神亮。“没看出来你脾气这么大,没办法正面对决就耍阴的,真佩服。后来呢?他报复你了吗?”
“他不敢。他掉下河呛水了,后来哭着回家,还被他爸给打了一顿。他说是我推的,没有一个大人信他,问我,我就装无辜,结果他因为诬陷我,又被他爸打了一顿。这件事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连小奇都不知道。”
一听到这里,心田急忙承诺:“你放心,我帮你保密。”
交托一个秘密,这在少年人看来是比天还大的事,一旦交托,就必须马上立下契约以表衷心。
“说好了。说实话,我觉得我那天又小心眼,又不诚实,睚眦必报,以眼还眼。但我一点都不觉得愧疚,还挺开心的。当好孩子、讨人喜欢的感觉是不错,不过有时候,我也挺想当坏孩子的。”
“……我明白。”心田低声重复着:“我明白。”
“心里每天都紧着弦,总有断掉的时候。你说,我们人是不是都会有特别想做坏事的时候?就像刚刚,我就是想不负责任一把,就是想偷溜。可是,你知道了我做过这些坏事,也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
方泳柔看着程心田的眼睛,说:“因为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程心田明白了方泳柔想对她说什么,她惭愧得弯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膝盖,手中抠着校服裤上一个走了线的线头。方泳柔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
她用力将那个线头揪断,直起身,开口说:“我还没当面向你道歉,只写在信里,是不是太没诚意了?泳柔,对不起。”
泳柔连忙说:“写在信里也算数,见字如面,在我这里算数。”她郑重地回答道:“没关系。”
风儿轻轻吹起,吹去她们身上的汗。
所有心事都被吹走,巨大的石头放下了,像落下句点,过往不究。
往后即是新的段落。
“对了。”心田问起:“周予是怎么拿去还给你的?”
“就……像这样。”方泳柔面无表情地摊开手心,“这样递给我。”
“就这样?”
“就这样。”
“什么都没解释?”
“什么都没解释。”
程心田愕然:“她不怕你误会她?”
“她不怕啊,她天不怕地不怕,连蟑螂都不怕。”
她们坐在石头长椅上,一人分一只耳机,听完孙燕姿,又听梁静茹,偶尔会有新生和家长参观至此处,她们就假装互考对方知识点,大背化学方程式和力学公式,令家长们啧啧称赞,耳提面命自家孩子:“学学你们学校师姐,上高三了,多用心读书。”
她们偷笑。心田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真的高三了。我总觉得,我们才刚刚入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