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山寺一晚,风平浪静。
沈错一行人早早出赶往凤阳。一路走走歇歇,在申时左右来到了县城附近。
依照先前商量,老马四人改换衣服,藏好手枪,扮成逃难的农民率先去城里摸摸底。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四人出来了,与沈错等人在约定的地方汇合。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汉奸和鬼子?”沈错问向老马。尽管那天夜里他与玉蟾子已先行打探了一遍,但夜晚不比白日里,白天肯定能了解更多消息。
老马叹了口气,神情悲切不愿开口,摆了摆手,示意让“三斤”说。
“三斤”满脸愤慨控诉道:“听里面的一位老人说。年初的时候,小鬼子打到了凤阳,城里的老百姓听到风声全都逃了出去,县城成了空城。但是可恨的小日本,贴了个安民告示,骗逃难的乡亲返回县城。起先上当的人不多,就几十人,他们见日本人也没杀人也没放火,邻里间互相转告,这才陆陆续续回来了更多人,又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突然有一天,小日本将城门全部关上,大肆烧杀抢掠!被困在城里的乡亲求路无门…连投井的井都满了…”
七尺男儿也哽咽住了。
众人均是听得瞠目结舌。他们震惊于竟然会有人如此卑劣,用诱骗的方式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并以此取乐。不禁在心下问,这些日本人他们还是人吗?
“畜牲!”“禽兽!”这些言语脱口而出。
“这县城被这么糟蹋过后哪里还有价值,人都没有几个,更不用说日本人了,短时间是不会有危险了。”“三斤”叹气道。
“等会儿进城的时候别太害怕。”老马继续说道,好让师生们有个准备,“城里的尸体大都已经葬下了,但那些毁坏的房子一时间还修补不了,看起来会有点吓人。”
但是,当所有人踏入县城主道之时,仍旧被眼前的惨相震惊了。
两侧的房屋大都墙面倾圮,残破不堪,进攻之前先用飞机轰炸了一轮,这是日本人惯用的手段了。
剩下相对完整的屋子大都墙瓦焦黑,门楣烧毁。各种物件散落在街道上,无人认领。春风吹过,卷起大片尘屑瓦砾,本该生机勃勃,人声鼎沸的县城街道已是鸦雀无声,一片阴森。
众人在白日里见到这副萧条景象无不心头黯然。胆小之人已是嘴唇白,身体冷,几欲逃离。心软之人,更是簌簌落下泪来。
玉蟾子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景象,却仍旧陪着师生们掉了眼泪。
“凤阳乃是明太祖故里,今日被如此糟蹋,实在是奇耻大辱!”天机子颇为推崇朱元璋,见昔日帝王的故乡遭此大难也忍不住痛心疾。
再往里走些,终于遇到了几位孤苦的老人,他们正埋头打扫街道。想来这些老者已是举目无亲,要逃难也已走不远,唯有无奈留在家乡,任由命运安排。
远处隐约传来了零落而凄厉的哭声,是幸存之人正在祭奠自己的亲人。
“啊呜”阿灵突然吼叫,声响带着悲悯,更显县城苍凉。
白郁走近沈错身侧低声道:“冤魂太多,连它也感受到了。”
“长官,今晚能别在这儿过夜吗?我们害怕。”学生的声音带着哀求。
“这…”老马和“三斤”神情为难。县城的屋子虽残破不全,但比起野外仍是强上不少,他们更愿意留宿在城中,尽管这里的气氛压抑瘆人。可也不能全然不顾学生们的感受,万一吓出个好歹来,怕是反而要在这危险之地逗留更久了。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想着听听沈错和曾先生的意见。
可行进中的人群却不见了曾先生身影。原来他越行越慢,渐渐已落在了人后。
只见他面色由青转红,绷直而立,一言不,目中满是怒火似要喷薄而出。胸口起伏难平,心中块垒难消,眼见便要厥过去。所幸沈错眼疾手快,觉了不妥,一个抢步上前将他扶住。
“先生!”师生们着急地围了上去。
“先生太过激动,岔了气。你们扶他坐稳,我帮他捋顺气息。”沈错迅盘腿坐在曾先生身后,以灵气走膈俞、肝俞两穴,助其疏肝理气。
片刻过后,曾先生呕出一口浊气,面色殷红褪去,这才清醒了过来。
“谢谢道长!”剩余师生纷纷向沈错道谢,眼中满是惊讶和感激。
“不用客气。你们把先生扶到路边歇一会,让他喝点水。别围着他,让他透透气。”沈错与学生们一起将曾先生扶起,示意大伙暂时休息下,自己则走向了路旁的一棵樟树,折了根树枝下来。
香樟木气味独特,入药可理气,闻之能使人清醒。沈错就地取材,以此助曾先生振奋精神,效果竟也颇佳。
“有劳道长了,我感觉好多了。”但曾先生苦闷的神情显然没有说服力。
“先生如此忧国忧民,小道佩服。”沈错由衷感佩道。
“窝囊啊!”曾先生长叹一声,“我巍巍中华竟让人欺侮至此!可悲可叹!”
“小道的村子也遭了日本人的毒手。那时我跪在先父和自家先生的墓前流了不知多少泪。”沈错斟酌过后,撕开自己的伤口,“可事实却是,过于泄情绪最是无用。”
伤痛让人成长,沈错的话让曾先生沉默了许久,心中既痛惜又震惊。
“知易行难,这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这一路所见所闻,让我对于中国之前途颇为担忧,加之今天见到这破碎山河,才急火攻心…”曾先生语气沮丧。
“小道对战争形势并不知晓,但齐团长曾说过。”沈错模仿着齐团长的语气道,“小日本的武器装备、军事素养都比我们强,因此短时间我们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们有广阔的战略纵深,经得起消耗,只要万众一心,胜利肯定属于我们!”
“当真?!”曾先生目中闪出希望。
“自然是真!”齐团长的话沈错深信不疑,今日亲口复述更添了必胜的决心,忍不住脱口吟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武穆的满江红!好词!”曾先生眼中的颓唐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心中的信念可比药物管用。”沈错在心下感慨。
“曾先生可好些了?”“三斤”走到两人跟前,“学生们今晚不愿留宿在县里,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那我也就直说了。”沈错矮身安抚了阿灵,继续说道,“此处戾气太重,你们经历过沙场倒是不怕,但这些学生们怕是遭不住。”
曾先生虽不太相信这些神神怪怪,却也并未出言打断,而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从先前各国的战争史来看,战事过后定然有大疫。这城里死了这么多人,尸体污染水源后会在水中生成病菌,病菌则会导致瘟疫。因此,还是撤出这里最为妥当。”
“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三斤”颔同意,命众人再次启程。
“天机掌教要为城里的冤魂颂往生咒。”沈错对着即将走出城门的“三斤”和老马说道,“你们先走一步,我们稍后追赶上来。”
“出县城后不远处有条河,我们在那里等你们。”老马指了指远方。
“放心,有白郁和阿灵随你们同行,我们找得到。”沈错向几人挥了挥手,转身登上城墙,同天机子师徒一起为无辜的百姓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