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师生们检查有无遗漏后,陆续出了院门。
得沈错指令,白郁和阿灵已等候在侧。众人相互清点同伴,向女山湖行去。
女山湖位于嘉山县城东北方向,离铁山禅寺并不算远,沈错一行人在老马的领路下,晌午时分已能远远望见依湖而建的村庄了。
村子周围往来的农人并不少,看来此处暂未受到日本人的侵扰。
老马上前打听,这才得知嘉山县在今年年初来了一伙儿外地人,自称为县长,声称维持本地县城地界的秩序,说是叫维持会。
“这个维持会是什么来头?阿虎。”“三斤”只听说嘉山县有鬼子踪迹,却从来没听过维持会这个组织,而阿虎身为齐团长的警卫员自然能比他们听到更多前沿的消息。
“嘿嘿…”阿虎冷笑道,“以华治华,分而治之,这个治安维持会在北边可多得很啊!”
“他妈的!这不就是汉奸嘛!”老马破口大骂。
“还好没从嘉山县城借道,不然怕是被卖了也不知道。”“三斤”比较克制,只是暗呼侥幸。
“看来我们起先的选择并没错,尽量挑没人烟的地方,更为安全。”沈错在一旁附和。
去武汉的路上豺狼虎豹环伺,哪里都不能保证安全,远离人群才是上策,兴许这看似平静的村子也有人窥视。
“那我们就不进村了吧?”沈错提议道。
“最好不要进。”知晓周围有汉奸活动,“三斤”自也更加谨慎,转头问老马,“老马,前面的女山湖哪里可以休整下?”
“那里倒是有个火神庙可以凑合一晚。”老马稍一思索后回答,“旁边还有个戏台,屋子倒是够。”
“戏台?那位置肯定在村子中心,这样才方便看戏。人多眼杂,不合适。”“三斤”摇头。
“现在这个时候哪有人看戏,我们摸黑过去,不会有人现的。”老马有自己的打算。
“这么偷偷摸摸的,万一被人现起了口角,动静更大。你再想想。”“三斤”仍旧不同意。
“要这样的话,有个地方肯定没人去。”老马左思右想后说道,“女山湖附近有个仙姑庙也叫女山寺,二十多年前大部分都倒塌了,现在肯定是没人去了。”
“那里的路你认识不?”破败的建筑正合“三斤”之意。
“去过一次。据说那里有人参果、何乌,吃了可以成仙,以前和几位弟兄…嘿嘿,去采过一次。那里有六棵高大的柏树,还挺好认。”想起年轻时的荒唐事,老马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那马老哥,你们找到了没?”小邓在一旁打趣道。
“那时候年轻,不是做财梦就是做成仙梦,都不知道何乌和人参果长什么样子就在那里瞎找。最后走得累了,胡乱找了些果子吃,还闹了几天肚子。”老马边说边笑。
众人闻言均是忍俊不禁。
“老道也听过女山寺的传闻。此地的女山寺为千年古刹,向来香火鼎盛,也不知何时开始没落,渐渐无人膜拜。据说是因为八仙之一的张果老误吃了寺里的千年何乌,导致气运消散所致。”天机子依据自己的听闻补充道,“故而马长官所言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沈错心中却另有所想:“何乌我倒是见过。第一次碰到凌云子前辈就是因为这个,也不知道那一株是百年的,还是千年的。要是吃下能成仙,那定然是炼丹的好材料。既然天机掌教都说这传闻不算捕风捉影,那等下到了女山寺,可要好好找找。”
“老道长所言经不起推敲。”曾先生听后辩驳道,“张果老为唐朝人,距今少说也有千年了,要是由于他吃了女山寺的何乌导致了寺庙没落,那起码也快有千年了。这么推算,这寺庙早就应该湮没在历史之中了。”
玉蟾子见有人竟会因为一则缥缈的传闻而出言驳斥师尊,面上虽未露不喜,心下却微微愠怒,“这人…都说了是传说了,哪有这么多道理。”
正要以此反驳之时,却见自家师父已含笑认可对方:“曾先生所言极是,这故事实在经不起考量。”天机子阅人无数,自是明白有些学究对所学所言极为较真,由不得半点纰漏。
“恕小辈在道长面前班门弄斧了。”曾先生抱歉道。他素日里极为谦和,可一旦讨论知识之时便会恣意起来,全然不顾对方身份,据理力争,也正因为如此,留学期间,深受外国导师的喜爱。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这哪里有前辈后辈呢。”天机子捋须道。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天机子与曾先生随意的对话却让沈错心中起了涟漪。
从小到大,他遇到了不少引路人。从已逝的父亲、先生、授拳的张师父,再到后来遇到的少林高僧,以及凌云子、天机子,他们所说所做,无不被他奉为圭臬。今次听到曾先生与天机子的论辩,这才醒悟,前辈高人的言论并非金科玉律,那也仅是他们的所感所悟而已,其中的是非真假仍需辨别,而非一味盲从。
心念至此,沈错对曾先生更是肃然起敬。
议论间,一行人已绕过村庄,直往女山湖的边沿行去。直至日落时分,兜兜转转之下,老马才将众人带到了他口中的松柏树下。
见大伙儿都累得气喘吁吁,老马干笑几声神情内疚道:“太久没来了,这里花草都换了好几茬,实在没认出来,害大家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学生们倒也不似前几日的牢骚满腹,各自劝慰几句,坐下休息喝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老马,这寺院的位置倒是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在柏树旁边。但这个庙可不只是塌了吧,这么宽的占地,一片空空,就剩些搬不走的石像了,更像是挨了抢。”“三斤”巡视一圈后在老马身旁坐下。
“我哪里晓得会这样。”老马一脸委屈,“我也是许多年没来了。”
“依我看,这女山寺的砖瓦是被村里的人捡走了。”在已被草木遮盖的倾倒石柱附近,曾先生拾起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砖块,推测道。
“古时寺庙所用的砖瓦大都十分考究。不少地方所用的青砖质量非常好,能抗风化,抗腐蚀,而讲究些的古刹更是会用琉璃瓦,挡风防火。寺庙倒塌后,这些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乡里要是谁家盖屋子,建房子,你拿几块,我拿几块的,自然就会把这庙给搬空了。”曾先生用手抹去断砖的苔藓,露出青色砖面。
“对对对。”老马频频点头道,“我老家造屋子的砖瓦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沈错闻言暗自斟酌:曾先生家境应该颇为殷实,他口中砖瓦结构的屋子只有大城镇才有。像这个村庄的人,大都只能住土坯房甚至是草木房,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砖头。要用这么多的青砖建房,那人定是乡绅富贾了。可即便如此,将这么大寺院的石料一扫而空也极不寻常,不知道在造房子的同时还筑了些什么。
“那各位,我们今晚就在这里露宿了。”“三斤”向众人宣布,随后照例让阿虎和小邓去找些木柴生火,为在此过夜做准备。
“幕天席地,逸饮酹金彝!”曾先生见学生们情绪低落,将水壶高高举起,如喝酒般痛饮了一口,“同学们!既来之,则安之。今夜不如就赏赏这风花雪月!”
曾先生的豪迈起了响应,垂头丧气的人群中不少人唱起了歌,朗诵起了诗句。
受这气氛感染,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只觉道路再漫长险阻也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