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二十几年里,陶夭从来没和章吟之吵过一次架,即便是在最苦最难的时候,两个人也是互相鼓励着挨过去。本以为陶夭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青山派,只要离开那里,天大地大,便可以自由快活地生活下去。
可是,贫穷和疾病,成为了压死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多年受过的委屈,逃亡以来所有的辛苦与忧心,终于化作洪水,冲垮了章吟之日日夜夜为陶夭修筑的坚实的堤坝。陶夭再也忍不住,在泪水奔涌而出的前一刻,夺门而逃!
章吟之望着那扇翕翕合合的门,无尽的疲惫涌上心头。
将近中午的时候,陶夭又回来了。现在章吟之没了修为,一日三餐便与凡人无异。陶夭怕他挨饿,买了一个肉包子,一个窝头,喂他吃午饭。
陶夭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章吟之心疼,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道:“夭儿,我已经想过了,咱们既然选择离开青山派,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从前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已经离咱们远去了,但未来的生活也不一定永远会在饥饿与穷苦中度过。”
“嗯。”陶夭的声音有点闷。
“我的想法是,咱们先把这家客栈退了,住在白城确实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我的伤好了一些,咱们离开白城,去附近找个小一些的州县安置下来,一边修养,一边看
有没有适合咱们的活计。”
“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治师兄的伤,只是先前一直没想起来。”
章吟之吟哦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顿时双眼一亮:“你是说!”
陶夭大力点头,坐到章吟之身后,双手覆在他肩背穴位上,一股暖流从她掌心流向章吟之体内。
陶夭修为尚存,她体内的灵力本就可以引导伤口恢复,只是从前她修为不及章吟之,都是她受了伤,章吟之帮她调理,是以眼下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可以帮章吟之疗伤。
二人离开白城,一路东行,来到岷州。
岷州是座宁静安逸的小城,城里居住的都是普通人,蔬菜米面的价格也便宜许多。二人在城郊盘下一座小房子,房子后还有一片小菜地,一时间吃喝居住终于有了着落,二人终于不用再为饿肚子发愁。
陶夭在城里转了一圈,觉得保镖和给人家看风水倒是适合自己。虽说她功夫远在寻常人之上,但章吟之到底不甚放心,只叫她且等几日。这几日且帮他跑腿送几封信。
几日后,一家绣庄的东家找到了章吟之。
章吟之母家原本是经商大户,幼年之时随母亲回娘家省亲,央着几个娘舅学了些经商的门道。再后来母亲举家被灭门,他便断了玩闹的心思,专心在山中修炼,发誓要为母亲报仇。
一番商议后,章吟之以极低的价格盘下了那家绣庄。陶夭除了功夫俊,女红也是
青山派一绝。每隔半月,陶夭跟着一起去选货,绣样几何都由陶夭提供意见。章吟之则带着伙计,维持店铺里的经营。每日打烊后,陶夭都会亲自来绣庄门口接他,二人一同步行回家,再絮絮叨叨说些这一日内的趣事。
这段时间,陶夭学会了下厨,每天二人回到家中,锅里都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晚饭过后,章吟之在里屋对账,陶夭有时给他准备夜宵,有时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章吟之若看到,就会指点她一番。
时光漫如流水,章吟之已经攒了一小笔积蓄,二人换了间离绣庄更近的院子,初春之时,章吟之扛了两株桃花树回来。
陶夭挑选货物罢,回到家中,甫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两株幼嫩的花树,花枝上已经结了花苞,迎着漫天晚霞含苞欲放。枝干上各挂着一个木牌,上面遒劲的笔力刻着几行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吟之师兄!”陶夭唤道,章吟之闻声从屋内走出,面含微笑:“夭儿回来了,这两株桃树,你喜欢吗?”
微风吹起他的纯白的衣角,那一刻,陶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流泪的冲动。
“喜。。。。。。喜欢!”
章吟之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身,就像陶夭小时候他经常逗她开心的那样。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陶夭的身高真是半点也没发
生变化。
“那么,夭儿嫁给我好吗?”
宛如惊天雷声劈下,陶夭失去了言语,良久才找回神魂,拼命摇头退后,捂住自己的脸颊:“不、不可以,不要看!不、不可以,我是个怪物!”
离开青山派,没了山中灵气浸润,她又调动大半灵力为章吟之疗伤,结果就是容貌开始随着年龄增长发生变化。这一年她已经二十有余,脸是成年女子的模样,甚至眼角已经出现皱纹,可身量未增,整个人看起来极其不协调,她便终日以斗笠蒙面。
“夭儿!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夭儿!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一同叛逃出门派,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们又一起从白城辗转到岷州。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懂我吗?”
陶夭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即便是在白城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她也不曾在章吟之面前哭得这么狠。章吟之心疼地把她抱在怀中。
“可我。。。。。。可我终究。。。。。。我这副样子。。。。。。你为什么不嫌弃我?”
章吟之轻抚着她的秀发:“夭儿,我也是个废人了,你也从来没嫌弃过我,不是吗?世人各有自己的好,所以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咱们两个都不嫌弃彼此的坏,所以咱们相互给对方作伴,你愿意不愿意?”
如何不愿意?十多年前她就愿意了!可话音到了喉咙,全变成了破碎难听的呜咽。
于是他们没有宴请别人,
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就在这两株桃花树下,共拜天地,永结同心。
他们一直在岷州生活了十九年。
这一年秋天,隔壁院子新搬来一户人家,这人家中有个小孩,七八岁的年纪,最爱玩闹,不久就和城里几户年纪相仿的孩子打成一片。他们最喜欢找城东一户姓范的幼童玩耍,实际上倒不如说是几人一齐戏耍那幼童。
那幼童不会言语,据说和他关系过近的人都会受到厄运诅咒,因此他从小受尽排挤。这一日与几个同伴一起玩捉迷藏,几人竟把他往一处水井便引。幼童蒙了眼睛,只能循声而动,忽然一脚踏空,跌入井中。或许是多年来受尽欺辱,练就的本能,他立刻反手抓了二人。尖叫声四起,竟有四个孩童一并落井。
陶夭正巧从井边路过。许是经历相似,她对那姓范的孩子印象深刻,此时想都不想,立刻伸手,连抓四人衣襟,在他们落水前,先后救了上来。
姓范的孩子是最先落井的,也是最后一个上来。他害怕至极,即便是出了井口,仍旧不断地挥舞着双手求救。就在他一抬手间,好巧不巧,将陶夭的斗笠打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