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一線白光,便是在白日裡仍有著刺目的明亮。意識的最後一刻,他聽到橋頭花樹下有兩個小兒郎拍手唱著不知哪裡學來的小調。
「少年郎,提纓槍,橫掃千軍誰能擋,
眼朝天,踏風浪,沿街小兒呼大王,
杯箸敲,鑼鼓響,願我百載少年郎。」
稚音中,書生恍然記起他仿佛也有那麼一段無狀的歲月。
然後呢……?年少輕狂,那只不過是他人生歲月中很短的一段罷了,又哪裡有什麼然後……
人皆如此,不是麼……?
第25章
刀客從憑欄處躍進長廊,輕輕推開了屋門,屋中不知何時溜進來一隻肥貓,懶洋洋的蹲在鐘漏前舔水,見了刀客,立起身子抖了抖毛,想要喵喵的撒嬌。
「噓」,刀客笑了笑,手指搭在唇間,衝著肥貓示意,輕輕走上前來坐在一旁,抱起蹭過來的肥貓,抬手停了滴滴答答作響的鐘漏。
「他很好看,是不是?」刀客給趴在膝上的肥貓順著毛,比了個唇型,衝著魏觀抬了抬下巴。
肥貓不明所以的探頭過去,想要先舔一舔再說,又被攔了回來,氣得肥貓轉頭咬了她一口。刀客被咬了不惱,咧著嘴笑了起來,惡作劇得逞似得。
魏觀睡得很沉,一人一貓一連串動靜他也沒醒,眉宇間仿佛重重雲霧撥開,顯露出一點少年模樣。不多,就那麼一點,像是瑩瑩的露珠,映著月光、虹光。
酒香漸漸沉凝,肥貓昏昏欲睡,樓外也人聲愈沸,日轉當空,天光大盛。
「幾時了?」
到底是慣來早起的人,刀客還沒給貓脖子上編出一圈歪歪扭扭的小辮子,魏觀便醒了。刀客扭著身子趴床邊看他,見他蹙了蹙眉尖,因著怕光往她腰側躲了躲,人初醒,聲音也微有些啞。
刀客笑了笑,抬手遮在他眼上,又倒了碗水,溫熱了遞給他。「還早呢,不過辰時罷了。我回來的時候,樓下還有一地剛睡下的。」
「在宮中,丑時末起身就該晚了」,魏觀這麼說著,也不見他起來,就著刀客的手啜了口水,又學著刀客的樣子,伸手撓了撓貓下巴。
「魏大人,入鄉隨俗嘛」,刀客向後一靠,翹起腿,聲音懶洋洋的,還帶著抻長的笑意。
「入鄉隨俗?不知刀者指哪個?」
魏觀也笑了笑,直起身,貼了貼刀客唇角。昨日刀客攜著他從屋頂上一路行來,躍過眾生,見到無數相挽、相擁的男女,或游舟,或憑欄,或嗔、或痴、或笑,大膽又坦蕩。
「你說哪個,便是哪個。」
刀客又笑了起來,肥貓擠在兩人中間,好奇的向上探頭,只見這兩人蹭在一起,做著它不懂的動作,空氣里黏黏膩膩,像是有勾絲糖。
不安冷落似得,肥貓喵了一聲,魏觀有些不自在的抽開身子,面上飛霞,唇色殷紅。刀客又咧嘴笑了起來,敷衍的給肥貓順了兩下毛。
魏觀被刀客笑得有些惱,抬手輕拍了她一下,惹得刀客更大笑起來,笑倒在他膝上。貓枕著女人,女人枕著男人,刀客覺得有,恨不得也喵喵打滾。
「好了。來的是誰?說了什麼?」魏觀順著刀客的頭髮,輕輕拍落上面的碎珠光粉,指尖又敲了敲刀客腰間的長刀,探過未散的血腥氣,意有所指。
刀客將貓抱到肚子上,翹起腿晃著,不甚在意的模樣。「來的是應天舵主,江湖名號是什麼『探花郎』,不過他不太在江湖上走動,我許是記得不准,也不知是怎麼和漕幫攪到一起去的。
他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什麼你在朝上如何……」
聽到這兒,魏觀的面色沉了下來,不待刀客說完,便啞著嗓子開口,「欺凌幼主,貪權不放,怨憤盈天,人人恨不得生唾其肉……是也不是?」
「阿觀」,刀客失笑,晃了晃他的手,「他要是這麼說話,沒第二句,我就殺了他了。」
「那你怎麼看?」魏觀垂眼看她,似笑非笑,嘖,有點危險的意味。
刀客笑嘆了一聲,拽過他指尖親了親,在掌心間摩挲著,「我聽說書的人講,霍大將軍有個弟弟,歷經三朝,曾廢立帝王,不過他能少收稅,刑也減了,民間就不說他的壞話。
在他之後又有一個人,那些朝上做官的都誇他賢明知禮,後來他當了皇帝,不過做的不好,沒幾年就被趕下去了。
黃金殿裡誰拿主意,我看那些說書的不太在乎,田裡地里過日子的也不在乎,我們江湖人就更不在乎了。」
刀客的話講的太坦蕩中正,無甚偏頗,也不像尋常愛人一般,想要將彼此的生命融成一個。魏觀扯了扯唇,仍不肯開顏。
她看穿了他的彆扭,眼中溢滿笑意,她攀上他的腰,學著那隻貓的樣子。「你若在朝堂上不快活,就和我來江湖,我護著你,天下之大,我們玩個遍。行嗎?」
他沒明著應下來,像只矜貴的貓,不肯輕易翻肚皮高興,只獎賞似得低下身親了親女人額頭,還不肯拋開那個探花郎,又溫聲相問,「然後呢?他還說了什麼?」
「他還說了什麼?他說你我分處江湖、朝堂兩端,不是長久……」
她還沒說完,剛剛哄好的貓貓,面色便又沉下去了。
「阿觀」,刀客笑了笑,點了點他額頭,「你這樣我沒辦法講了。那中探花的要騙我們為他做事,可不就要這麼講,怎麼講的聽者慌了神,他就能如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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