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浮要是轉生成為「王弗」,也是犯了地府戒律的,因為此「王弗」乃是歷史名人蘇軾的髮妻,對他的一生有極深遠的影響,如果由她轉生,恐怕會因為透露歷史而改變蘇軾的命運,所以,在她轉生之時,判官就取走了王浮有關蘇軾的大部分記憶,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不至於讓她起了疑心。因此,王浮在見到蘇軾之前,根本從未想過自己到底生活在什麼朝代,身邊都是什麼處境,當朝有什麼名人。
問題就出在王浮與蘇軾相遇的那一天。
她開始模糊記憶起蘇軾,再到蘇轍出現在她面前,王浮確定了兩人的年齡戶籍與歷史相符,察覺到兩人乃是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就徹底覺醒了所有的歷史記憶。
有關於白鶴降世的異象,也是出乎閻王和判官意料,那是功德金光的具象化,自她出世起,就令她異於常人,比上一世更加聰明,完全出了他們的控制,到王弗覺醒記憶,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撓她去改寫歷史了。很少有常人能積攢下功德金光,引來白鶴庇佑的,因為大部分人做不到一直心存善意,幫助他人,善惡相抵,死後到地府判其功過時,很多人還欠著功德債,王浮有十世善緣,才能攢下稀薄的功德金光。
「所謂天命,不就是你手頭一枝筆,胡亂書寫出來的嗎?如果我必須要死,那麼蘇軾呢?他會不會重蹈歷史的覆轍?大宋呢?我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嗎?」
「你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判官自手心憑空凝出一本金光閃閃的冊子來,上書「生死冊」三個大字,翻開來,「程氏、蘇雙宜、程照、范仲淹等人就不必說了,就連宋仁宗的死期,也被你延遲了兩年,那鄭為數次將仁宗從死亡邊緣救回來,這一次,終於回天乏術了。」
王弗一驚,後退兩步:「你是說,官家也死了?」
「泉州府地處偏遠,還沒得到消息,其實宋仁宗已在四月二十九日駕崩於汴梁皇宮,享年五十六歲,諡號『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皇子趙曙即
帝位,是為英宗。」
「那程氏和八娘她們呢?」
「尚在人間,她們身體康健,不像仁宗,渾身是病,一場風寒便要了他的命去,更何況,她們對歷史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托你的福,應該能善終。」
王弗苦笑一聲,什麼「托她的福」,她都已經死了。照判官這麼說,王弗大概也知道了,地府的人還是會將歷史修正回去,像仁宗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回到原先的軌道,像程氏和八娘那些沒有特別大影響的人,能按著當前的身體狀況繼續活下去。
她以為能夠改變蘇軾的命運,改變大宋的命運,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空。
「你上前來,把手放在生死冊上,我來看看你今生的功德。」閻王命判官送王弗轉世,所以他這一次十分謹慎,打算提前看看王弗身上的功德攢到什麼程度了,如果再一次嚴重影響當事人的轉世,恐怕要上請天庭,判她脫輪迴,不再受紅塵之苦。
王弗心中雖然不忿,但還是依言將手放了上去,就在她的手按上生死冊的一瞬間,光芒四射,視線所及,血紅陰詭的黃泉路,也染上了幾分溫暖聖潔的味道。
「怎麼會這樣?!」
蘇軾坐在庭中的石凳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下巴上已經有了青色的胡茬,眼睛和臉頰莫名凹陷,眼裡已經毫無神采,好似靈魂早已飛出了九霄雲外。阿棄伸手去摸蘇軾的手,卻發現他渾身冰涼,不再是往日阿娘一直抱怨的「火人」,他的魂魄,好像也跟著王弗一同飄遠了。
聽說,當年阿娘生他,也是這樣突然失去了意識,差點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回不來,全靠家人叫魂才把她的魂魄喚回來,爹爹「恨」他差點奪了阿娘的命,於是給他取名為「棄」,還要把他送到道觀去。
相較當年撕心裂肺的哭吼,這一次,所有人都冷靜得不正常,府中一片沉寂,看門的黃狗都不會叫了,好似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一般。
「爹爹……」阿棄小心翼翼地喚他,手裡端著一碗紅豆蓮子羹,這是他親自到廚房熬出來的,阿娘以前很忙,不能時常給他們做飯,而他們又饞她的手藝,糾纏不休,她就會抽空給他們熬一鍋紅豆蓮子羹,聽她說,紅豆是爹爹,蓮子是他。
阿棄想,此時紅豆的「相思」,蓮子的「憐子」,是否能喚回阿娘的魂魄呢?
王弗吃荔枝的時候被頑皮打鬧的孩子撞到,荔枝噎住了喉嚨,猝然就失去了神智,昏倒過去。雖然蘇軾第一時間將她喉嚨里的荔枝取了出來,但還是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一點點消逝。
所有大夫,包括王弗手把手培養了許久的小許、藍鳳、龍香蘭,都不能解釋她為何會在如此短暫的窒息中就失去了意識。
如今她就躺在屋內,已經沒了生氣,但膚色如玉,眉目如畫,宛然如初。蘇軾痴痴望了她一整天,直至天色漸晚,府中處處掛上大紅的燈籠,他才回過神,走到院中坐下,又昂望天望了幾個時辰。
一輪圓月掛在深藍色的天空中,大約是明日將有大雨,黑雲涌動,一時遮掩了明月清輝,一時又被大風吹散。七八點星子散落在天幕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風雨將至啊。
雙喜想起當年在青神的時候,音娘總是很緊張王弗的身體健康,一直讓她和七喜緊緊跟著王弗,但凡王弗有個磕磕碰碰,她們倆就要挨一頓嘮叨。後來王弗嫁到眉山,雙喜陪嫁,終於要脫離音娘的魔爪了,才敢跑去問她,家裡這麼多小娘子,為何獨獨要嚴密照顧十娘的身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