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走一个不会生育的愚蠢飞头蛮做什么?」他的语调冷酷,「她是自作自受。她对我没用,你留着她吧。」
泽峻气得要爆炸,「你说什么?!」他一把揪住殷尘的胸口,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孔,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有张和殷梓极相似的的脸孔。那双美丽的眼睛,蕴含着相同的悲伤和心碎。在这一刻,他突然了解了,殷尘的口是心非。
「就算她会生育,又能改变什么?」殷尘凄楚起来,「只靠我们两个人来繁衍后代?能够传过几代?就算能够繁衍,难道飞头蛮族的悲剧就可以终止?我比谁都清楚这些,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自己…」
其实,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世界上,他不是孤独的一个。真正折磨他的,是这份无尽的孤绝吧?
是的,他很想带走她。就算她残缺不全了,还是唯一的族民。他曾经和她嬉戏过,是他熟悉的面孔。这是整个种族留下来的珍宝。
但他也看过了千年的悲欢,他了解…他心爱的族民选了一个异族牵绊。
或许这样残缺的在人世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幸福。
「请你善待她。」他微弱的声音如耳语。
泽峻松开他的前襟,「…我会的。」
走出大门,殷尘有点不知道要去哪。他的愿望已经达成,突然觉得生无可恋。他该去哪?
「殷先生!」泽峻追了出来,「你在重庆救过一个女孩子,送她一个相同的护身符对吗?」他摊开手掌,闪着乌黑光泽的护身符静静的躺着。
「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吧?」他迷惑的看着泽峻,「你怎么知道?」
「她在等你。」他急急的取出纸笔,抄下地址,「她一直在等你。」
人类的寿算短暂,能有几个四十年?花四十年等一只妖怪?「等我?她知道我是妖怪的。」
「她知道。」泽峻松口气,「她一直知道,但是她还在等…一生都没有结婚,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他更迷惘了。
「这个…」泽峻挠了挠头,「其实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是呀,我可以去问她。至少他有个地方可以去,然后在旅途中好好想想,他该怎么办。
一个花了四十年等一个妖怪的少女。
「…她不是少女了。」泽峻沈吟了一会儿,「人类老得很快。」
「我知道。外貌的苍老并不代表什么。」他收下纸条,「谢谢。」
殷尘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拖着这肉体飞那么远,但是他可以搭火车、搭飞机,他不急,一点都不急。他的时间,无穷无尽。
蜿蜒到没有边界的寂寞。
但是他听到歌声了。稚嫩的声音,从文具店的阁楼传出来。在他们还小时,他们会去偷看「舞月」。飞头蛮的少年少女,在月光下唱出最美的歌声,互相追逐亲吻,寻求今生唯一的伴侣。
月光笼罩大地,甜美的像是可以呼吸。他们在花木盛开的林间,欢笑喧哗,让歌声缠绵天际。
他哭着蹒跚前进,踉踉跄跄。回忆如浪潮般冲击,而美好的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他们的种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凋零衰败。
但是他还活着,殷梓也还活着。他们要活下去,顽强的证明飞头蛮的存在。他站定,对着月亮唱着远古的歌声,他相信,他那被毁灭如大火燃尽的同族也会听见。
有些时候,瞬间也可以凝聚成永恒。
小镇位在海滨公路的中间点。而海滨公路,像是一条彩带,顺着海岸修筑,可以说是城市整个的风景线。
几个比较大的城镇都在公路附近,或说海滨公路串起重要的城镇。每天有四班公交车穿梭,但是这条美丽光洁的公路车辆一直都很稀少。
偶尔跟着泽峻往城里买书补货时,小梓总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平坦柔软的稻田原野直到天际,蓝得宛如钢青色的天空闪着光,丝绒似的白云飞逝,一种非常寂静,却一点也不寂寞的沈寂。
空气干净得几乎令人疼痛,她怎么看也看不腻。
像是从长久的迷雾中走出来,她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这世界,很自然而然的将小镇看成自己的家乡。
泽峻有点担心的看看她,温柔的将她脸上的头拨开。自从遇到殷尘病了一场以后,醒来她像是什么都忘了。给她看殷尘留下的护身符,她也只是茫然的抬起头,「很漂亮。不过,这不是明玥的吗?」
跟殷尘有关的一切,她都遗忘了。
但是,她却比以前笃定,静谧。所有的焦躁和恍惚都消失了,而且…更像人类。
是得到族民的下落让她放心下来,还是因为殷尘对她下了什么暗示…坦白讲,泽峻不想去追究。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快乐,而且比以前更安稳。
几波寒流以后,春天又降临了。现在他们搭着公交车,愉快的从城里返家,微寒的春风含着蜜样的清新,正是非常宜人的午后。
有些乘客昏昏欲睡,泽峻正在看一本新书。小梓望着窗外,似睡未睡的。
但是司机的紧急刹车却让乘客在猛烈的冲撞中,惊叫着醒过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天空还有着温暖的太阳。但是有部残破的车歪斜的横过马路,差点撞上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过去,从破碎的挡风玻璃望进去…只见骷髅司机开着车,载着一车肢体不全的乘客。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马路尽头。
司机看起来受了惊吓,但是还很镇静。他喃喃着,「…该拜拜了。」
后来听镇民闲谈,因为滨江公路人车稀少,常常有那不要命的少年郎在滨江公路飚车。滨江公路看起来平静无害,但是有几个地方暗藏着凶险的大弯,正常时没有问题,但是那些飙车族往往就冤枉的送了命。
或许是冤魂多了,每隔一阵子,这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的飚车族,会懵懂的继续在马路上飚车,引起更多车祸,又添加许多无辜的冤魂。
像是一种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