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在二十八岁那年,青春最盛的时候,将自己埋在最深的根底里,没有机会再老一次,没有机会再死一次,等待殷尘来寻她。
「不!」泽峻喊起来,「馆长妈妈!」
「泽峻,」她耐心的安抚,「我看过未来之书…」
「我也看过,还差点被侵蚀!」他勉强冷静下来,「不,不会的。我不会让这天来临。」
若说他之前的愿望还有丝毫不甘愿或痛苦,现在也泯灭殆尽。他知道馆长和殷尘所有的故事,馆长妈妈在他最凄凉的时候,给予他属于人类的亲情。
她的愿望和渴求,痛苦和卑微,他最清楚。好不容易转生了,不是吗?她就要长大,可以用芳美的年华伴随永远不老的殷尘了,不是吗?
他知道会怎么样。所有的天女精魄会绝望的高歌,然后自行解魄,好守护自己的城市。而这些管理者会成为心甘情愿的人祭,非生非死的埋在根底,直到永远。
不会转生,没有后来,就是这样孤独的囚困,就算世界毁灭崩溃,都未必可以脱离。
永远永远的无期徒刑。
不不,绝对不行。
「请魔性天女等一等。」泽峻的眼泪夺眶而出,「馆长妈妈,我和继世者同时出生,我可以的…求她等一等。我不会让你们消逝的…相信我。」
锦瑟安慰他很久,才让他稍微放心。他和殷梓离去的背影,像是压了千百斤的重担。
靠你一个人…或几个人是不行的。锦瑟默默的想。魔性天女没问过她,但她是愿意的。就算只有一丝可能,她也想反抗看看。她不能忍受坐着等待别人拯救…她已经坐太久了。
她只放不下,纠缠了两世的情愁。
「我会与你同去。」殷尘静静的说。
「不,不要。」锦瑟回头,「我只愿你好好的。你还会遇到另一个人…」
「要,我要。」他很平静,「所有的种族都有消逝的一天,我想,我接受事实了。但我没办法接受,你离开我这件事。」
粲然一笑,这是锦瑟次看到他的开朗,像是破云的明月。「跟你一起,就是我想得到最好的事情了。」
张大眼睛,锦瑟稚嫩的唇微微颤抖,终究没说任何话。
她想说的,其实殷尘都知道了。
返回中都,杨瑾没说什么,却明显憔悴很多。
欠这位心理上的父亲许多,他和殷梓。但杨瑾说,「父子家说什么欠不欠,想做什么就做去,我总是在的。」
到这个时候,泽峻才现自己大错特错,错得非常离谱。
他曾经怨恨人类、憎恶神明。认为人类万恶,而神者无明。但他却忽略了,人类是个族群,而不是一个人可以代表,神明也是如此。
他曾经认为普世唯有殷梓才是他的天、他的地,唯有她才是一切。但若没有这个爱恨纠缠,残酷与善良交织的世间,就不会有殷梓、不会有他。
当然更不会交会。
而他们身在这个人间,这个苦楚与欢愉共舞的人间。
陪着杨瑾住了几天,他们回去自己的旧居。这个貌似鬼屋的平房居然空了这些年,一点改变也没有。
满室生尘,泽峻自己修复的痕迹,历历可数。
他们在这里渡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没有担惊受怕,不用怕牵连了谁。真正的,用自己的脚站起来,自力更生。
仔细想想,他这忧思不断的半生,也曾有过很不错的时候。像是在小镇隐居、在这儿开幻影征信社。
人生原本就是由这些细碎的快乐所组成。虽然一切都有个期限,但就因为这期限而美丽。
他们默默的打扫,擦亮招牌,接待了几个客人,回收了两颗微尘。试着和过着相同的生活。
但他们知道,命运的号角还是会响起,终究,他们还是得起身行动。
距离末日,剩下二十年。
舒祈捎信要泽峻去见她,他立刻就启程了。
封天绝地并没有让都城清静,反而更显出一种躁恼的嚣闹。像是向来慵懒艳笑的魔性天女心情极度恶劣,整天整天的下着凶暴的雨。
他湿淋淋的走入舒祈的破旧公寓,有些伤心的现,她和十几年前一点都没有变。魔性天女真的停住了她的时间,不让她衰老死去。
这些都市真是任性。他苦涩的想。她们没想过这些管理者依旧是人类,需要正常的生老病死。
「打扫和打字…我欠了你很多年。」泽峻开口。
舒祈看了他一会儿,露出笑容,「你居然还记得?罢了,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我连走出大门都不能,空闲时间很多,也不用人打扫了。」
他笑了笑,居然有张干净的沙让他坐,屋内还是亲切的混乱,但已经看得到地板了。
「司徒呢?」他问,「听说他来你这儿了。」
舒祈安静下来,空洞的看着虚无。「…嗯,我叫你来,就是要交付他要给你的东西。」
舒祈递给他五个管状玉简。大约只有小拇指一节的高度,细细的。
「这是他花十年心血翻译出来的成果。」舒祈轻笑一声,「我不懂这个,不过茅山派十一代掌门人夸奖他是难得一见的灵慧学者。」
「他回家去了?」泽峻问,「把白姑带着吗?」
舒祈好一会儿没开口。「他死了。」她想笑笑混过去,却没有成功。「这几年他到处寻找数据,旅行途中…出了意外。这些玉简是白姑拼死带回来的…没多久也伤重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