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让你们去烧旧列姑射中都?!」王母看到像块破抹布的双成,脸孔青。
「是。方在南天门集结完毕出不久,就遇到妖孽拦路。此妖非同小可,不在当年大圣之下。」
是孙猴子的徒子徒孙?王母紧咬银牙,脸孔阴晴不定。她蹲身看着双成的伤势,又添几分阴霾。
这伤不是孙猴子的路数,倒像佛土世尊养的那妖魔的手泽。若是他,又添了王母几分烦恼。怨只怨自己瞻前顾后,忌惮着世尊的面子,没痛下杀手,留下白虎这条祸根。莫不是他上天争位?论传承,他的确有分,但也先瞧瞧正统皇室尚有皇储!
但细看双成身上的剑伤和残存珠雨,她又否决了这种想法。
几乎不成人形的双成睁开眼缝,用破碎的声音说,「…娘、娘娘…奴、奴婢败了您的面子…」
王母脸孔一变,又喜又恨。喜的是,她眼前只有双成一个得力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着,她往日百般教导的苦心总算没白费了;恨的是,几乎将自己的绝活倾囊相授,这贱婢居然在这么多人的跟前削了她的面子,败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妖魔!
「来人。」她冷冷的说,「双成战前不力,立刻押解东狱,待事后处分!」
众神齐齐抽了口冷气。王母心狠手辣,果不虚传,连她身边贴身的心腹都毫不留情。但服侍她已久的老神官心照不宣,于是押解双成往东狱,却也同时密召了太医去治疗。
现在王母是在气头上,事过境迁,还不是把双成看成自己的命根?万一死在东狱,别说东狱典狱等,就算是他们这些老神官、太医院,一个也别想推卸。
她还在询问角宿,值年神官又急急奔来。只见他脸孔漆黑,又被汗水冲刷,成了个大花脸,盔甲破破烂烂,判官鞭早断成两截,非常狼狈。
「娘娘!角宿大人!」他扑通一声,连滚带爬得跪下来,「南南南南…」
殊不知他急,角宿比他更急。王母脾气暴躁,他再多口吃一阵子,可能是人头落地,他拼着冲撞,大喝道,「蠢才!是口吃的时候么?南天门怎么了?是不是被打破了?」
被这么一喝,值年神官略略镇静了些,他带着哭声,「…南天门垮了。」
此语一出,众神像是被冰水浇了一头一身。当初孙大圣大闹天宫,也不过就打破南天门的门扉。需知南天门乃是古圣神奠基,号称天毁地灭亦不败,现在却被一个妖孽打垮了!
角宿勉强镇定下来,「娘娘,看起来还是请二郎神回天护驾…」
王母冷下脸孔,「不用。」满天仙神,谁不等看她笑话?偏偏她最要脸,她的人偏给她打脸。双成这一败,她面子完全扫地,不趁此扳回一城,她将来怎么立起?
「取我披挂和兵器来!点起十万天兵天将!」她将头上凤冠惯在地上,「本宫御驾亲征!」
他的身上溅满了血。
有的是他的,更多是众神官、天兵天将,还有些什么君什么宿,他也搞不清楚。都无所谓。谁的血,都,无所谓。
他陷入一种迷离而畅快的感觉,甚至连痛感都不存在。从颓圮的南天门走入天宫,他蹲伏在天界的范围,出低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非常狂喜。在艳红鲜血的洗礼中,他极度狂喜。但他也同样非常痛苦,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痛苦,痛苦得完全无法压抑。
或许是,他遗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事情。但他想不起来。他的内心只剩下杀戮、狂怒,和血的狂喜。
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遗忘,让他的杀戮更无情。他化成宛如巨山的妖魔,将所有的焦躁和怨恨泄出来。捣毁宫阙,杀害神官,在所有看得到的地方放上纯青辉煌的火焰,吞噬一切。
毁灭、毁灭、毁灭…
什么都不用想起来。
纯焰烧光了宿殿、烧光了雷部,甚至他冲入天界最美的花神苑,放火烧园。惊慌的花神树魄哭叫着逃走,他残忍的抓住最后一只花神。
当他即将收拢爪子,将那花神彻底粉碎的时候…他闻到花神身上的香气。
茉莉花。
一张小女孩的忧悒脸孔,用死人赠予的嗓音,轻轻的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记忆中绝美的她,不同的年纪,相同的她。总是冷冷的,惆怅的脸孔。总是不动声色,沉默的温柔。他所有美好情感的化身。
只有她,只有她。
哭泣不已的花神闭目等待自己的末日,却迟迟不降临。睁开眼缝,那只可怕的妖魔愣愣的望着前方,猫科般的似人脸孔蜿蜒着炽白滚烫的泪。
「再、再也…」妖魔结结巴巴的说,「再也、回…回回…回不去了…」
猛然狂风骤袭,逼得茉莉花神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妖魔已经飞走,耳上的翅膀像是不祥的黑云。
逃得性命的她,哭了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被感染的伤悲。失去最初的狂热,他陷入一种迷茫的惶恐中。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满腔的怨怒是为了什么?她…她又是谁?要想起来,一定要…但他的脑子蒙了一层浓重血色的雾,连思考都像是在生锈的锁孔转动。
这让他爆烈的破坏力缓和下来,但众天兵天将是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的。
他被天罗地网困住,蹲伏其中的他,抬起头,造下滔天杀孽,逆天暴戾的妖魔,却有着婴儿般纯净的眼睛。
我在做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虽然这么多疑问,他还是期期艾艾的问出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我…我我我…我、我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嚷着,「妖魔受死吧!」「逆天妖怪,万死不赎其罪!」「杀了他杀了他!」
我不要死。我绝对不要,在没有答案的时候死去。
他怒吼,银白剑龙飞舞,斩断天罗地网,被激怒的他冲入天界大军之中,如猛虎入羊群,让「血流漂杵」不再是一句成语,化为地狱般的真实景象。
然而,血气呼唤狂暴,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清明,再次沉沦在无尽的杀戮中。
直到他被一把银刀抵住锐爪。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女人。或说,望着她怨恨的眼睛。他认识这双眼睛。他真的认识…
「玄?」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他忘记动作,险些被王母砍去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