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麟翻身上马,足跟一磕马腹,玄龙骦骕一骑绝尘,蓝散在天旋地转中吐了个痛快,被徐麟带下马时虽然手脚俱软,却觉得气血活泛起来,体内冷疼轻了不少。
徐麟任她吐,立在一旁,远远打量夜色中的鸡鸣县城门。
城门守备仍是麒麟军装扮,他屈指唇边,模仿夜枭叫了两声,守备军仿若不觉。
他眸底寒光微闪,卫开阳已将城防换成了番子,意味着周青海被剥夺了兵权。
蓝散见他神情,已猜到十之八九,奚落:“这么快就易主了,看来北境军内部也并非固若金汤。”
鸡鸣县驻有重兵五万,而王焕和卫开阳身边不过几十番子,实力如此悬殊,周青海即便不想和朝廷公然对抗,拖上几日总是能行,可他却貌似交得非常利索,跟本没考虑徐麟的处境。
这事透着不寻常,徐麟转身瞧着蓝散,踏上一步,蓝散跟着退后半步,以手掌抵了人,“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眯了眯眼,“你该不是和卫开阳联手,挽套给我钻吧?”
“呵。”蓝散冷笑一声,顺手拍了拍他心口,“要你的命易如反掌,犯得着吗?”
“不怕崩了手指头。”徐麟抬手抓住那不安分的爪子,拽着人往回走,蓝散不明所以地跟着,“不进城了?不是要当面向于春江问清楚吗?”
“不如李大人亲自叫开城门,再带着我杀进县衙大牢,把于春江劫出来。”徐麟带她绕到一处沙地,蹲下开始刨土。
“倒也是个办法。”蓝散不知道他干什么,蹲在一旁单手托腮:“我把你交给卫开阳,你不就能进去大牢了。待问清指使于春江的是谁,我再想办法把捞出来。”
徐麟凉丝丝地瞥了她一眼,“想得美。”
蓝散想帮着他挖,却被徐麟挡了回来,“话说回来,这个于春江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何离开麒麟军当了锦衣卫?”
“不是离开麒麟军当了锦衣卫,他原本就是锦衣卫。”徐麟手下不停,“朝廷除了向各地驻军派驻监军,同时暗中安插了不少番子入伍,以便掌控军中动向。于春江在宣文初年应征进入麒麟军,此人性情仁义,凡事能顾全大局,是以即便他那层身份大家心照不宣,彼此仍如袍泽,但时日久了,朝廷拿不到把柄,就把他调了回去。”
徐麟伸手用力一抠,揭开一块木板,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他不待蓝散有所准备,拽着她就往下跳,骇得她一声惊呼,好在落地时被捞了一把,没在武雁声等一众亲兵面前丢脸。
武雁声带着几名亲兵一早候在地道里头,见到徐麟纷纷抱拳行礼,武雁声道:“庆王爷亲卫将领今日来了军中,说请周老将军赴宣州听命。”
徐麟放开蓝散,道:“既是请,就是有王爷调令,是手令还是兵符?”
武雁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何区别,“是兵符。”
徐麟神情不见波澜,唯有乌眸更漆,“鸡鸣县作为北境前线,是宣州和同州两座重城的前防,王爷常年领军,不可能在没有因由的情况下贸然调离主将。”
武雁声眉间一紧,“太子如今就在宣州,王爷被无数眼睛盯着,说不定有其他考虑,不好明说?”
“军中令行禁止的基础,是性命相托的信任,即便王爷有其他考量,也必然会以手令明示周老将军,或是留守此地的你,绝对不会只用兵符强行调人了事。”徐麟眸色幽深,“调人的不是王爷,而是太子。”
武雁声道:“莫非王爷出事了?”
“我已多日不曾收到宣州来信,想是已被控制。”徐麟言罢转头,问蓝散:“李大人是东宫的人,可有听说什么消息?”
“太子行事又不需要向我交待,我怎么会知道?”蓝散弯眼一笑,徐麟挑唇哼了一声,转头朝武雁声道:“宣州之事我们鞭长莫及,先把于春江查清再说。”
“是。”武雁声先头带路,向地道深处而行。
地道内灯光昏暗,脚下凹凸不平,蓝散走得踉踉跄跄,没多时已落下一截。
她索性扶墙休息片刻,飘摇的灯火把孤单的影子扭得极长,狭长的地道将众人脚步声放大成一片蚕食般的沙沙声,她头顶一暗,徐麟不知何时折了回来,背向她蹲了,一言不把人背了起来。
蓝散没说话,冽朔刚作过,她确实没力气了,她俯在徐麟背上,听他清晰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竟然感觉到久违的安然。
“睡着了?”徐麟轻声问,她懒得说话,便“嗯。”一声。
他微不可觉叹了口气,“还疼?”
蓝散微微抬起头,片刻后又趴回去,“不好意思了,离死还远着呢。”
徐麟不无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
地道不长,和一口旱井相连,说话间已至出口,武雁声等人顺着垂下的长绳爬了上去,想回手来接蓝散,徐麟却没给人,径直背着她攀了上去。
他如负无物,甚至空出一只手托着她,防止她从自己背上摔下去,片刻后跃出井口,不闻背后有声,偏头问:“李大人,不是吓晕过去了吧?”
“这么好的坐骑,哪能呢。”蓝散脚踏实地,演了一把过河拆桥,武雁声忍笑忍得嘴角直抽,余下几名亲兵也咳嗽的咳嗽,看天的看天,生怕被徐麟灭口。
她环顾四周,只见是一处普通的北地民家小院,东西北各一间屋,夜幕残缺一角,东方已亮起铅灰色的天光。
徐麟没跟她一般见识,命大伙分头休息,几名汉子各自钻进左右厢,武雁声对着二人犯了难:“属下没料到李大人来,地方有限,不如大人跟将军在主屋将就一日吧。”
蓝散“唔”了一声,负手进了北向主屋,武雁声暗乐:“主子这趟难遭的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羡慕?”徐麟眼梢睨他一眼,“要不你来让朝廷通缉?”
“属下不敢。”武雁声赶紧往后稍,徐麟单手负后往主屋去,中途停步回头,吩咐:“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老姜,沏壶姜茶来。”
说完推门进屋,蓝散已打着哈欠在榻上躺了,见他进来,朝地上示意,“地铺已帮你铺好了,不用客气。”
徐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除下外袍和军靴,走到地铺躺下,以臂做枕,阖目休息。
薄淡的光从窗格透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打下或深或浅的阴影,蓝散睡不着,她长于深宫十年,对旁人的揣度、利用、算计、甚至憎恨都习以为常,却对徐麟的善意莫知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