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有人扶起他,一路邁過數道門檻,將他安置在鋪著柔軟茵褥的床榻上。
扶他的人,手上帶著厚厚的粗糙的繭。
這不是洗浪的手,洗浪的手只有薄繭。這也不是他在安康路的宅邸,他的床榻只鋪著薄衾,枕頭也沒有這般細軟。
屋裡很安靜,不斷有人進進出出,低聲講著什麼話。
沈徵勉強睜眼一瞬,朦朧間看到床頂幔帳與中央懸掛的一隻薰香球,又被拉扯入混沌的睏倦之中。
薰香氣味清淡,甜蜜,有一種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讓人想到金風細細的十月。
是桂花的味道,眼下是春季,怎麼會有桂花?
沈徵閉著眼,額前燒得發燙,神思飄散著,有道清亮悅耳的聲線,融混朦朧的記憶微光,闖入腦海。
*
「把桂花混入蜜脂里,做成香料烘乾,再點上,不就能夠在春季也聞到桂花香了嗎?」
三年前的金秋,她生辰那日,蹲在小院裡撿拾滿地的桂花碎時,就是這麼說的。
她單手捧著堆滿了桂花碎的簸箕,接過他遞來的一隻荷包,上面繡著月兔金桂,束口用雪青色的絲絡繫著。
荷包沉甸甸,裝著他今年在私塾教書得的部分修束。
「這是何意?」
「給你的,去買些喜歡的胭脂水粉。」
「是我的生辰禮物嗎?」
小院裡的女子打扮樸素清雅,濃密如雲的烏髮用一方橘紅色的粗布頭巾挽起,蔥白指尖摩挲荷包面料,笑哼一聲,「怎麼不親自買給我?」明明歡喜,還要故意為難他。
「買過了,沒看懂。」
「真的?在哪兒買的?」
「東市那家最大的胭脂鋪子。」
「你去東市了?那家胭脂鋪子老闆娘嘴皮子可厲害!」
她樂不可支,「沈先生可與博通經籍的鴻儒論道清談,可教垂髫小兒啟蒙習字,會被胭脂水粉難倒?」
「還請雙雙姑娘賜教,淡緋色與赤霞色的胭脂,哪個更襯人?膏體與粉狀螺黛有何不同?還有口脂顏色哪個好?」
「口脂顏色呀,我喜歡……我現在塗著的口脂。」
融融秋日裡,她朱唇微啟,飽滿盈亮,如用清水洗濯過的漿果,唇縫裡露出一點貝齒,整齊潔白。
他看了兩眼,轉開視線,去盯著院子裡一盆早過花期的薔薇,枝葉上光禿禿,一片深淺錯雜的綠。
無甚好看,但視線只敢落在那處。
她進一步,「沈先生可記好了?」
他退一步,「嗯。」
「才看了兩眼,莫不是在騙我。」
「我何時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