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珍馐捧着茶慢慢地啜着,惬意地听何翁翁算账。
何翁翁取了一个算盘来,拇指流利地拨弄起算盘,开始算道“铺子租金十五两,上下打点关系所耗十九贯七百文,商税十成去二”
何珍馐听得咋舌,不知何家用于打点关系的耗费竟然有这么多,但她回想一下现除了刘姐角子,何记的摊子再没有遇上其他风波。过去的半个月里尚算平稳,摊子生意那么火热,太容易惹来别人眼红。
何翁翁继续算着开支“这十八日以来豚肉共开支二十二贯又六十文,河鲜五贯又三百二十文,面粉四贯三百文,香料三贯五百文,虾皮三贯五百文,老母鸡三贯一百二十文,时蔬两贯九百文,鸭肉两贯五百文,茶水九百文”
听到这里大家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即使今日挣了那么多钱,恐怕也没凑够一百两。甚至差得很远很远
这时候何翁翁开始算进项,他将一日日的进项相加,边念边敲算盘“今日进项是二十三贯又三百二十一文,昨日进项是七贯又五百三十七文,前日是十二贯又三百八十二文”
算珠之间相互碰撞出清脆,一声声仿佛落在人的心坎上似的,听在大家的耳朵里却如闻仙乐,他们恨不得算盘敲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好让他们听到一个足够惊喜的数字。
拼拼凑凑地算了良久,何翁翁终于停下算盘,缓缓地报数目,“扣除所有开支,我们何家还剩”
何嘉仁听着祖父嘴里念叨各项数目,一直在默默地心算,他笑着与祖父异口同声地说道“八十八贯又五百六十文”
他们这些日子竟然挣了这么多
这岂不是意味着明日再加把劲,何家便能凑出卖身债的钱
这一刻,何家所有人都不可遏制地激动起来,眼泪控制在不糊地簌簌地流下,是狂喜、是惊愕、激动,也是数不清的心酸。
何奶奶掏出手帕,埋头擦拭着双目,呜呜地哽咽起来;田秀珍伸出手捂嘴一直在笑,可是笑着笑着眼里落出了泪。何嘉信狂喜地抱着大兄,惊喜得原地直蹦;何二叔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莲娘双手捂脸,同女儿呜呜地哭出声来。
何美馔紧紧地拥抱着妹妹,力气大得让何珍馐几欲喘不过气来,何珍馐唇瓣蠕动正欲说话,可是脖子处却传来一片湿意。
这一刻何家人太想哭了,这段日子过得实在辛苦,每天早出晚归,别人还在熟睡的梦乡中,他们就已经干完了大半的工作。
若不是每晚全家人聚在一铜板,有每日进项激励着,他们恐怕支撑不下去。
何嘉仁自接过采买以来,凌晨从未睡过饱觉。有一次,他用来拉食材的车轮轴坏了,怕耽搁了何记的出摊时间,何嘉仁硬是靠着双肩生生扛了两百斤的豚肉青菜,走了几里地回家。那天他累得边走边哭,心中很茫然,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每次摊子起了冲突,多是何父解决。何父总是笑脸相迎,好声好气地安抚所有人。为了挣钱,他几乎把客人当爹娘伺候。连刘姐角子铺那些人,拿着扫帚往他身上招呼,何父也不计较。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生活太过艰难,逼得他打折自己的腰
何奶奶锦衣玉食半生,如今头都白了,仍在忙碌地干活。她不疼惜自己,却心疼子子孙孙。她只求入土后无愧于心,子孙永永远远不要去给别人当奴才。
还有田秀珍日日都要揉疼的肩颈和双手,何美馔消瘦了十斤,何二叔反反复复生了好几场病,何佳肴被无理取闹的客人气哭过好几次
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何家终于看得见希望了
何珍馐含笑着对大家说“明日我们再干一天把钱凑够,后天我们一起去银庄把利息销了。待还清卖身债,咱们何记歇业几日休息休息”
何家人擦掉欣喜的泪水,坚定地攥拳,若非太累他们恨不得立即去干活,早点挣钱还债。
何珍馐说完觉自己有些鼻酸,她连忙掩饰着打开窗子。她凝视着灯火璀璨的州桥街,嗅着炙肉铺子传来的阵阵香气,她心想后天的空气,一定是芬芳而甜美的。
因为,那是自由的味道啊
次日。
这条街上的某家不起眼小店一夜之间传遍了街坊邻居。何记的角子干净便宜,滋味鲜美,脆嫩弹牙,吃过的人都说它家的角子比酒楼的还好吃。
他们家不仅价格低廉,称赞他们家的角子还能打折,东家听得开心还会送角子手头不宽绰的百姓也能去尝尝何记。
何记的老顾客们听见别人口中称赞何记,常常有种与有荣焉的滋味。以前是他们从不起眼的地方挖出了这家默默无闻的小摊,后来小摊越做越出名,做成了食肆。他们用自己的嘴,把何记一点点吃大、吃壮,何记就仿佛是他们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般。
五更不到,比以往更多的客人排在了何记铺子门口。
东家按时推开门,何二娘子挂出了一块菜单。客人七嘴八舌地念道“四喜蒸饺、元宝蒸饺、水晶虾饺、三鲜水饺。”
又一人念道“河鲜馄饨、豚肉笋丁馄饨、酸汤馄饨、荠菜肉馄饨。”
食客们揶揄地道“东家的角字可是写错了”
黎朝面粉裹着素馅、肉馅一类的食物统称“角子”、“扁食”。
何珍馐微笑地道“没有错,我们私以为这一饺字更为贴切,饺子乃佳节团聚之食。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食者聚集一桌,酒盏几盏杯,无论亲朋好友,走南闯北之人皆可凭一碗饺子坐下交谈,一顿饭的功夫足以交以为友,是以为饺子。”
读书人听了立即拍手称赞,“东家好文采”
“如此听来,饺子这名更有寓意”
“饺”之一字,左边是食物的“食”,右边是交友的“交”,合起来理解便是通过饺子结识一个人。比之以前的“角”字更体现热闹,更有情谊。
其实只是何珍馐习惯了叫饺子,把它叫成饺子,仿佛是留住一点家乡熟悉的味道。何珍馐私心里也认为“饺子”一词更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