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先生让驼子坐下,又吩咐闺女下厨做几个下酒的小菜来,拍拍驼子的肩膀,轻言道:“你喜欢吃酒不?”
其实驼子也想喝酒,俗话说对酒当歌,经常一个人独守空房,有酒没酒都一样,唯有对空吼歌,吼给桂子听,他不想桂子听懂。看着高先生把一坛自酿的包谷烧搬出来时,驼子就特别想喝酒的味道,便脱口道:“做梦都想醉,却是没机会。”
桂子看老爹的眼神,便明白爹的意思,于是她把一张矮矮的柏木小几搬出屋子,让明月的清辉伴酒,小几上堆满小菜和刚从地里蹦出的花生,还有两个麻子碗。酒花在碗里荡漾,月亮也在碗里舞蹈,高先生端起碗来,驼子也端起碗来,俩身体残缺的男人二话不说,清脆脆地碰碗声,与虫鸣声交织,然后各自仰头一阵咕嘟,麻子碗就屁股朝天了。
“啥子味道?”
“烧心的醇香外带辛辣,饮下这碗酒,如同饮下了天空挂着的那轮月亮。”
“不,你是饮下了整个世界。”
“哈哈,我饮下了整个世界,我肚里可撑船了。”
“你还记得你爹妈的样子么?”
“记得,清晰地记得,可他们走了,整整十年无音讯。估计是出意外了,活不见人影,死不见尸骨。”
“那都是为了给你治病才出去打工,他们没有文化,也不晓得如今在哪里。”
驼子的泪水被月光璀璨,压抑的哭声如受伤的狼嚎:“我要吼歌,吼出最好听的歌来。”
一碗又一碗酒下肚,驼子就呜咽着趴下了。
高先生提高嗓门:“不许醉,我们两个,一人再来一瓶药酒哈。”
说罢,又给桂子递眼神。
桂子会意,就拿出一红一绿两个饮料瓶来。
绿色递给她爹,红色的塞给驼子。
驼子接过酒瓶来,就跟高先生重重一碰,又对桂子说:“妹妹买马,你也来陪哥哥喝。”
桂子就斟酒在碗里,三人重新碰。
驼子把酒瓶盖子拧开,塞进嘴里咕嘟咕嘟豪饮。
高先生说慢点别呛到了,还没说完,驼子仰天一咕嘟,红瓶子就空了。他醉眼朦胧着,看看天上的月亮,又定定地看桂子:“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感恩遇见你们两父女,我若醒不来,你们莫要伤心。”
桂子说:“不要乱说哈,你会醒来的。”
驼子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钥匙和手机,还有一个牛皮纸袋。一骨碌推给桂子:“如果我醒不来,你帮我保管着给我爹妈,如果他们不回来了,你随便处理便是。”
高先生说:“官正,你莫要说得这样悲壮,又不是让你上战场。”
驼子就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手机密码是你电话号码后六位数,存折也是这个密码,都在里面的。”
桂子心里一阵难过,泪花在眼角绽放。
驼子又说:“我没有亲人,你们才是我的亲人,我爱着你们,祝我好运吧。”
“正哥哥。”桂子忍不住眼泪,“我祝福你挺起胸来走路,今后的人生精彩如春天。”
驼子说:“妹妹不哭不哭。遗书我也写好了,在袋子里,微信朋友圈也有,我设置的仅自己看。手机里还有我这些年来,对抗癌基因的研究数据。你要认真理解,认真……”
没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呼噜呼噜打鼾。
见驼子大醉,高先生跟桂子扶他躺椅子上。
高先生给他的几个朋友打电话:“你们快来哈,今晚上给杨官正做手术。”
桂子一脸担忧,犹犹豫豫地说:“老汉,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哈。”
高先生嘴角上扬,点点头:“那时当然。这软骨汤,应该效果很好,我跟师父试过了,没问题的。”
桂子收拾木几上的残羹剩菜,准备几个茶杯,等她爹的朋友到来。
高先生抱出几个瓶子,把屋檐下的大灯打开,亮若白日的灯光,把驼子醉脸上的汗毛照得根根清晰可见。
桂子给驼子搭脉,听他的心脏,翻他眼皮,摸他额头:“一切正常。”
驼子咳嗽,满嘴酒气喷出来了,脚下一滩水。
“狗日的尿裤子了。”高先生说。
就进屋拿出一套宽松的长睡衣来,把驼子的裤子扒了,给他盖了被单。
桂子问:“不给他穿上吗?”
高先生说不穿,还要给他涂抹麻醉汤的。
有汽车马达声传来,车灯穿过竹林雪亮。
“他们来了。”高先生说。
桂子把一张崭新的竹席摊在凉床上,就自嘲道:“唉,哥们,这就是为你准备的手术台。虽然简陋,但也算你走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