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打水劈柴的差事亦也免了,郭夫人“先天弱症,寒热皆忌”,皇觉寺“慈悲为怀”,自不好做出那等“有伤天和”之事。
至于这“天和”到底是黄是白,那就真只有天知道了。
从那以后,郭夫人便单独开火、独居一院,镇日悠悠闲闲地,过得极自在。
那韩家也极乖觉,自那以后,年年都不短了往寺里送钱,少则一两千、多则七八千,将上下人等喂得足足的,那郭夫人更成了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人巴结,还不定能巴结得上。
除此外,每逢年节,东宫亦常给郭夫人赏东西,光是那头一等的檀香便价值千金,可见其人虽不在,宠爱却不曾衰。
而自六年前萧太后薨逝,那几个曾经得罪过郭夫人的僧侣,不是被罚去后山挑水,便是去净房扫地,住持和掌院愈加小心谨慎,敬着这郭夫人比敬佛祖还诚。
有了这三重因由,寺中凡得郭夫人照应者,那日子也是水涨船高。
慧能便是少数几个幸运儿中的一个。
因她生得也算干净,行动也规矩,最重要的是年岁小,今年也才十一,两年前,郭夫人便指明由她并另两个小尼专管往里传话。
不过,那两个小尼皆不及慧能伶俐,每每由她拔得头筹,今日亦如是。
而自领了这差事,慧能便觉着,这郭夫人一身的气派,委实了不得。
当然了,这皇觉寺里气派大的主儿,自来颇多。
只是,那些老妃子、老宫嫔再有气派,也总有点阴森森地,说句大不敬的话,委实是像鬼多过像人。
可这位从前的郭孺子却不一样。
只要她往那儿一站,慧能便两腿软,腰也会不自觉地朝下弯,往常的聪明伶俐更只剩下三分。
打出生起,慧能就呆在寺里,见过太多曾经的风云人物,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像郭夫人那般,让她如此胆怯,却又莫名想要亲近。
“夫人,您瞧是不是去见一见”6朝香轻细的语声响起,慧能醒过神来,忙垂站着,再不敢胡思乱想。
郭婉此时已搁下螺黛,正将翘着指尖儿将膏脂点唇,手上动作不停,语声却是淡淡“下着雨呢,天气也冷,我委实懒怠动。”
言下之意,谁也不见。
6朝香登时有些急,又不敢深劝,只得陪着小心道“夫人身娇体贵,自是经不得这些的。只从四月至今,殿都来了两回了,今儿又还下着雨。夫人不也说了外头冷可殿还是来了,足见一片赤诚,夫人又何苦还为着上回那件小事儿置气到如今呢”
见她急得额角冒汗,郭婉便搁下盛膏脂的玉盒儿,从镜子里扫她,目中漾着一点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要不你替我去见一见”
6朝香当下面色大变,忙低头“奴婢不敢。”
“哦,是么”郭婉面无异色,揽镜自顾,似观妆容,接下来的话头亦再不提这茬“慧能,你就回说天气太冷,我又病了,请他下回再来吧。”
“哎哟我的夫人,好歹您也定个日子下来啊,也免得人又空跑一趟。”慧能尚未答言,6朝香到底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郭婉不语。
见她不像恼了的样子,6朝香多了几分胆气,觑着她的面色陪笑“到底也是今儿冒雨跑了一趟,若是空口白话地,却也不像。夫人看,要不要送点儿东西过去,也是一片心意”
郭婉对着镜子蹙眉,旋即又笑。
描得长长的一双翠眉,轻颦浅笑间,恰是远山如黛,拢住春水般的眸。
“罢了,就依你。”她似甚无奈,自袖中取出方帕子,向唇上轻轻一抹。
佛头青纻丝素面儿帕子上,瞬间染上一痕嫣红,一素一艳、一冷一暖,说不尽地靡丽。
“拿去。”将帕子向旁一递,郭婉眸中波光潋滟“若他细问起来,你就说我委实病得动弹不得,不好过了病气给他,将养上一个月,应该也就好了。”
慧能忙恭声应是,那厢6朝香笑眯眯地接过帕子,又殷勤相询“夫人,要不要找个匣子装起来”
“你觉着呢”郭婉反问,长眉微挑,面上是似有若无的一个笑。
6朝香心头打了个突,忙抬手向嘴上轻打了一记“奴婢该死,胡言乱语,该打。”
郭婉“噗哧”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罢了,这些戏码儿我也瞧腻了,还不把那手放下”
6朝香借坡下驴,陪笑道“奴婢谢夫人不罪之恩。”
说这话时,她故意拧眉咧嘴,做出那可笑的模样来,郭婉果然被逗笑了,复又摇头“把东西给慧能吧,也不好叫人家多等。”
6朝香便去寻了块包袱皮儿,将帕子折进其中,交给慧能,又虎下脸“仔细着些儿,莫弄湿了。”
慧能忙应了,小心收进袖中,郭婉又道“至于那位披结庐的,从前怎么回话,今儿还怎么回。往后他再来,用不着问我,直接打了便是。”
慧能亦自应下,眼睛却往6朝香身上一扫
6朝香正背对着郭婉向她呶嘴儿。
郭婉对这位苦竹先生的态度,委实难以捉摸,她这话也不好尽信,若真不往里传,只怕也不好。
慧能常来此处,对郭婉的脾性亦有几分了解,见状便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