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云移驻石头城便如神针离海,原本被压制在阴暗处的图谋和小心思开始蠢蠢欲动,不过成阔这边却是慌了神。
原本计划在城内对王行云突然难,可显然这个计划已经落空,就算是蔡训能够按原计划顺利兵临建康,可想要及时控制局面也不太可能了。
因为石头城中可是有着近万兵马,再加上地形险固易守难攻,并且城内设有独立的武库和粮仓,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攻克现在有了王行云的存在就更不可能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动也让先前胸有成竹的江东世族们不得不重新考虑,一旦局势陷入焦灼该当如何收场,若是同时面对晋国和王行云,那他们所要承受的压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隐然之间外部支持的重要性跃然直上,卫济的态度已然成为此次政变的重中之重,可这样一来怎样调和各方的利益又成了一大难题。
不过眼下这些问题都不是张简该去思考的,因为就在今个一早王行云突然命人来唤张简到石头城一见,望着眼前这座虎踞龙盘的山上之城,张简这心里可谓是忐忑到了极点,难道是王行云察觉到了什么?
在几名军士的引领下张简缓步登上城头,迎面便看到王行云顶盔掼甲站在墙垛边眺望着长江,江风劲劲直扯得其肩上锦袍啪啪作响。
一名军士单膝跪地禀报道:“君侯,人带到了。”
王行云并未搭话,只是左手微抬几人便会意退下,最后只留张简在原地一脸懵逼。
“君侯唤下官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张简看王行云迟迟不开口,便忍不住开口询问了起来,没想到却是换来了王行云的一声长叹。
“道真,你离开越州多久了?”
张简被问的一怔,可还是直言答道:“自赴江陵贺正统皇帝离开越州始,至今已有两载余了。”
“两年啦!”王行云失神的呢喃着,或许此刻王行云也在感叹着光阴似箭世事无常,便如眼前的长江奔腾向东一去不返。
“道真未成家倒是无牵无挂,细细想来我也有两年没有回过家了,之前听闻为避战乱母亲和妻儿举家迁到了荆南,现在也不知道她们近况如何了,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我皆是一塌糊涂,惭愧,惭愧。”
“常言道:忠孝难两全,君侯乃是为国操劳奔波,何顾出此自责之言?不过如今四方叛乱皆平天下大定,君侯为何不将家人接来建康,到时一家团聚正可解相思之苦。”
王行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翼,可随即便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反问道:“道真以为如今的楚国真的大定了吗?”
不知说者是否有心,但听者却已是惊的汗透背心,张简强装镇定从容答道:“巴蜀、荆州皆定,晋国也从江淮撤兵,如此局面下官所言大定也不为过。”
张简每说一出一个字都会偷瞄一下王行云的表情,生怕这些都是其有意的试探,不过王行云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张简心中稍安。
“山河破碎、军阀割据,这便是道真口中的天下太平吗?想我王行云行伍出身本不该染指军伍之外的事,然事到临头却已是避无可避,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
王行云言语之间充斥着落寞和沧桑,张简甚至能从这位纵横于千军万马之间闲庭信步的统帅眼中看到那不经意闪过的慌乱和彷徨。
“道真,重湖先生在时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赞许你的经世致用之能,是以今日邀道真到此一见,便是想请道真不吝赐教为我解惑。”
说着王行云转过身朝着张简郑重一拜,张简颓的一惊立刻躬身回礼连称不敢,但王行云显然是没理会张简的推辞,又接着沉声说道:“我所虑者有三:
其一大军随我久停于此,何以安定军心?
其二与晋议和举国汹汹,何以挽回人望?
其三郡县权重尾大不掉,何以号令一统?”
张简听罢眉目肃然,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哪怕此时此刻他可以断定王行云并非有意试探,可这沉重如山的三问又岂是他一个小人物敢回答能回答的。
“君侯身侧人才济济,又何需屈尊向下官讨问?下官出身低微不学无术,怎敢在君侯面前托大胡言?”
王行云仿佛早已猜到张简会有如此反应,所以接下来他也并未再开口为难张简,“莫看我麾下精兵猛将十数万,可说到底能运筹共商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归家无望立足艰难就连昔日共同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也视我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不想我王行云倥偬半生到了却落得一个孤家寡人,可笑!可笑!真是可笑!”
王行云近乎癫狂的情绪让张简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后终是不忍,“君侯江陵救命之恩简不敢忘,些许拙见君侯若不弃可自采之;君侯三问下官以为散财可安军心,施恩可收人望,名正言顺则号令自然一统。”
张简虽然说的笼统可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他相信以王行云的头脑完全能够理解。
听到张简的出谋划策后,王行云也是在第一时间点头表示了赞同,当然也可以说他早就已经在这么做了。
早在迎回卫言训之后,王行云便开始以其储君之名大封群臣,为了笼络人心和向江东世族示好,王行云可以说是毫不吝惜官位,而在如此一番操作之下收效自然而然也是没的说,建康周围的世家大族对于新朝也不再抵触,可就在一切走上正轨未来可期的时候,一夜之间却仿佛都变了,变得是那般突然那般彻底那般让人不寒而栗。
而这些恰恰也正是张简一直以来所疑惑的,他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对王行云如此的欲除之而后快,要是说这些人只是对仪真之盟痛恨,张简可不会相信他们会有这般良心,可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行云戎马半生自然明白掌控军队的命脉和关键是什么,自从临危受命出战孟君以来,其麾下这二十多万兵马随他一路从郢州打到了建康,如此功绩大家得到的封赏自然不会含糊,可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因为还没等卫节做出封赏这正统朝廷就完了,王行云带着这二十多万待赏之师一下成了没娘的孩儿,进退两难稍一个处置不当引哗变其祸可想而知。
就在王行云等一众将领焦头烂额不得其法之时,也不知是谁提出了“丈田赏功”的主意,赏功是何意自不必说,而所谓丈田则是指的建康周围的无主荒田,要知道因孟君之乱建康周围或死或逃之人何止几十万,而这些人所留下的田地在王行云眼中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无主荒田。
本来这个主意可以说是极好的,既可解决军队的犒赏问题达到稳定军心的效果,也不用向江东地方的世族豪强伸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就是这样一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却是让王行云彻底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简面色平静的聆听着王行云的“丈田赏功”之法,然内心却早已是掀起了惊涛巨浪,怪不得原本还如胶似漆的两方会如此迅干脆的决裂,原来一切的根源竟在此节。
要知道孟君之所以会败亡的如此迅,究其根本原因除了其本身暴虐无度外,最主要的便是孟君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江东世族的支持,当初为了攻克台城抵挡勤王联军,孟君一纸“废奴令”可谓是彻底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而今日王行云所行之事虽与孟君所为看上去有所不同,但不得不说却是有异曲同工之效,走了孟君来了王兴云,并且这个王行云还要在建康分田!
分的又是谁的田?
占的又是谁的地?
待这几十万人在江东站住了脚!扎下了根!
那这个由荆州人捧出的皇帝和这些人荆州人又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江东世族呢?
地位身份的不相容,土地权利的贪婪争夺,注定了两方最后你死我活的结局。
可“丈田赏功”造成的后果不仅于此,对外引起江东世族围攻的同时,荆州军内部也正因为这一举措变得上下不和分崩离析。
毕竟肉只有那么多,谁该吃多少又该谁分多少,到了下边可就不是你王行云一句话一道命令就能说的算的了,那些当官的自然是要多吃多占,可如此一来势必引起下层将士的不满,而这份没来由的怨恨,王行云自然也少不了分上一杯羹。
此时的王行云在张简眼中便好似一叶在巨浪之中挣扎的小船,倾沉翻覆之间内外交困之际险象环生,并且让张简不知说些什么是好的其实是王行云对卫荣的态度,如他这般瞻前顾后妇人之仁自决于天下,迎接的他的最后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江风阵阵,像是垂暮老人的无力呢喃,被裹挟的潮头拍打在岸边爆开巨大的浪花,可转瞬之间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水花嬉闹之后的些许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