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
攤開錢的手握了握,遲清放下胳膊,「但你在我心裡就是我的朋友,我把你當朋友就好,其他不重要的。」
朋友,朋友。
這個詞忽然在盛夢田耳中變得刺耳起來,她聲音拉高了一個度,怪異又刺耳,「你當然把我當朋友,能和我這麼有錢的人做朋友,你求之不得。至於我對你的不好,自然不重要。」
遲清怔愣許久,兩隻手左右搖擺,最終抓住髒兮兮短袖的衣角。
「確實,確實是這樣。」遲清把錢揣在褲子口袋裡,伸手把桌子上沒喝完的飲料拿起來喝了幾口,「盛夢田,抱歉,我暫時不想跟你回城裡了。」
看到遲清的態度,盛夢田有些急了,「怎麼,是覺得把話說開受不了了?你不是很會忍耐嗎?繼續忍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走近遲清,在這個比她高了許多的姑娘面前仰著頭,臉上儘是譏諷和揶揄,「就像你忍耐胡雨生一家,即便他們對你再不好,你依舊死皮賴臉地住在他家裡。忍一忍就有飯吃,忍一忍就有錢花,忍胡雨生可以,忍我也可以。」
盛夢田抓住遲清的胳膊,臉上的表情變得惡毒起來,「以前你不是很能忍嗎?我罵你,我凶你,我看不起你,這樣的我,這樣醜陋的我,這樣從始至終都在把你當乞丐可憐的我,你繼續忍啊!」
她緊緊抓著遲清的胳膊,掐出一行指甲印。望著被嚇得要流出淚的遲清,盛夢田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盛夢田!看看你高高在上的樣子,太醜陋了!】
對,媽媽說得對,她就是個醜陋的人。
「說話啊?你不是很會說話嗎?『謝謝你盛夢田』或者『對不起盛夢田』,怎麼,說不出來了?」盛夢田緊緊拽著遲清,似要把遲清的胳膊拽斷。
距離太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盛夢田仰著表情扭曲的臉瞪著遲清,遲清別過臉,聲音低啞,「我會賺點錢給自己買衣服的,我還要忙,你回去吧,盛夢田。」
遲清不由分說地掙脫盛夢田的拉扯,快推開玻璃門踏進炎陽里。白色的光影將心上的火焰熄滅,等那個背影消失在視線里,盛夢田癱坐在椅子上。
冷飲杯壁的水淌了一桌子,她低下頭,心裡很悶,卻不知道為什麼。
路邊有打折的短袖,9。9元,遲清能喝一杯冷飲,卻不去買短袖,盛夢田想不通。
汪叔叔問遲清怎麼沒跟著過來,盛夢田說她不想來。離開鎮上後,盛夢田坐在后座拿起那個「廉價」的帽子。
四十塊錢的帽子,遲清要在太陽下稱起多少個紙箱才能賺四十塊。
她忽然轉過身朝後看去,鎮子已不見,只剩耀眼的白光,像將醒未醒的某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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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把盛夢田的音樂課都停掉了,開學後要以學習為主,樂器和其他非學習相關的課都會耽誤盛夢田。盛夢田無法理解,這些樂器都是小時候媽媽逼著她學的,等她喜歡上了音樂,媽媽卻覺得它們打擾自己。
「那當初為什麼還要我學?只是為了過年的時候給親戚展示一段才藝?」
媽媽為她的反駁感到頭疼,「盛夢田,學習和音樂,這點輕重你都分不出來嗎?」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汪叔叔趕緊上來打圓場,盛夢田快步回到屋子重重關上門。
「你遲早把門弄壞!」媽媽在門外指責,「越長大越不聽話!盛夢田你讓我怎麼說你!」
過了一會兒,媽媽的聲音消失了。盛夢田關上窗簾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許久,翻身拿出手機跟許沁琳聊天。
許沁琳說在看演唱會,盛夢田停下打字的手,開始翻找其他人。她的其他朋友都知道她對音樂的喜愛,只是他們的說辭都一樣——學業為主。
自盛夢田成績變好之後,所有人都變得像媽媽一樣了。她的親戚都是高知識分子,別人也認為她理所應當和那些親戚一樣。但還好是有些朋友是支持她的,如那些未來要走藝術生道路的朋友,如許沁琳,如……
如遲清。
盛夢田想到看流浪樂隊的那天,遲清對她的支持和讚賞。
她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有東西堵在心裡,像下水道里沒沖走的腐爛瓜果,暴雨沖刷後長出綠色的毛,散發著霉臭味兒。
不知什麼時候,她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到13歲的夏天,那個夏天和如今的夏天一樣熱,那個夏天是她第一次遇見遲清。
喧鬧的酒席,劣質的飯菜,腥臭的池塘,還有那個想要認識自己、和自己做朋友的舊衣裙女孩。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趿拉著拖鞋去客廳,汪叔叔在旁邊廚房裡和媽媽一起做飯。兩人說說笑笑的,親密無比,而她倒顯得多餘了。
汪洋和一些朋友被帶去國外進行學習交流,家裡只剩盛夢田和兩個大人。吃飯的時候,汪叔叔和媽媽聊著工作或者日常生活的大小事,她如一個局外人自顧自吃著飯,吃完後匆匆離開。
即將開學時,媽媽說盛夢田的小姨被調到三中做班主任,正好小姨在學校附近租了個三室一廳,盛夢田可以住在小姨家。
盛夢田沒有同意,但答應媽媽每周會回去住一次,剩下的時間住宿舍。
上了三中後,便只能一個月回家一次了。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