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伦左右望去,发现不止是第五里、第七里,连第六、第四甚至更远的第一、第三也有人来观望,然幸灾乐祸者少,兔死狐悲者多。
再闹也是一个祖宗,乡里乡亲,看到第七彪被外地人如此折辱,谁高兴得起来呢?
第五伦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在原初的逼迫下,第七彪先朝坞院上的第五霸长拜,然后又要回头向第五伦顿首。不料第五伦却大步上前来,一把扶住了第七彪,不让他跪。
“本以为是兄弟阋墙的小事,没太在意。实在没想到,最后竟闹得这般难堪,先是派人行刺,接着又有外人来裁决宗族恩怨。”
第七彪只以为第五伦在数落他,心中忍着怒,岂料话音一转。
“家丑不可外扬,第七宗叔,这场笑话,你我两家还要闹下去,让吾辈先祖齐王、齐相在泉下为不肖后人蒙羞么?”
第七彪愕然抬头,却见第五伦神情哀伤,面带同情,不像是乘机问罪的样子。
更令人惊讶的事还在后头,第七彪身子一暖,原来是第五伦竟当众脱下外裳,披给了他,又拔去了耳后的那两根箭。
第五伦将箭簇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得到,然后猛地折断,狠狠扔到地上!
“箭易折,而骨肉血脉难断。”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说给第七彪,也说给所有同宗之人听:“我听过一句俗话,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先祖在上,第五氏与第七氏的恩怨,在此一笔勾销!两家复为亲戚,绝不相互报复!违誓者,有如此箭!”
……
第七彪本以为,自己会受到第五伦小人得志的折辱,却不想在脸摔到地上前,对方不计前嫌帮他接住了。
还递过来一个平缓的台阶,显然是想体面了结恩怨。
见梯不下是傻子,第七彪立刻颔首应诺:“然也,小仇小怨,切不断两家血脉相连,第七彪也愿向先祖立誓。”
话音刚落,却响起了一阵哈哈大笑,却是第五霸从坞院墙上直接跳了下来。
老爷子走到近处,举起手时,第七彪还以为是要打自己,眼睛都吓得闭上了。
岂料却是替他将外裳紧了紧,第五霸笑道:“这才像话,还是那个年少时总与乡中子弟跟在我身边,询问西域天地有多广阔的阿彪!”
第七彪讷讷不知道该多什么好,第五霸豪爽地一挥手:“也不必多言,走,随我去家中饮酒!有什么话,都在酒里了!”
祖孙俩这一唱一和,让第七彪真的有点感动,对第五氏的怨,化为了愧疚。整件事确实都是因他家,因第七豹而起,今日之辱则是原初强加,不赖他们。
见两家重归于好,远近围观的诸第族人里民这才放下心来,欢呼赞叹不绝于耳。
第五伦则走到看得发怔的原初面前,朝他拱手:“今日之事有劳原少侠了,但疏不间亲,同宗的恩怨,就让吾等关上门解决。改日我一定派人带着礼物,去茂陵谢过原大侠!”
原初刚愎自用,将万脩苦心谋划的一场双赢大戏搞砸。第五伦则是顺杆爬,将本该由两家平分的名望,全搂自己怀里了。
万脩只暗暗摇头,这下反而是原初有些尴尬了。
“派人?难道不该是亲自去?”
君辱臣忧,见小主君面露不快,跟来的几个茂陵轻侠立刻来了劲,叫住了第五伦。
“第五子,且慢!”
第五伦转过头,却见这几个轻侠老气横秋地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原君为汝等和解,你与第七彪,难道不该当面拜谢么!?”
原初坐直了身子,他也如此认为。
();() 这在轻侠看来理所当然,每当原涉帮人办成事后,大仇得报或了却夙愿的人,就会稽首再拜,千恩万谢,欠着原氏的人情能用性命来报偿。
第五伦却不觉得,自己欠原氏什么。
第五霸年轻时也任侠好斗,对第五伦说起过关中的江湖世界,按照各自的地盘,大致可一分为四。北有茂陵原涉、中为常安楼护、南则杜陵陈遵、西边陈仓吕鲔……唯独东方缺了一席。
四大豪侠瓜分了关中江湖,各成一派,他们的共同点是儒侠兼修,而且都混过体制,黑白两道通吃。
这些适应了新时代的江湖大哥,平日里代替官府断私人恩怨,执行私刑,也变得习以为常,真像极了教父维托·柯里昂替人排解危难。
但在第五伦眼里,这不过是他们以自己内部的那套准则,动辄刀刃相加,通过暴力手段来处置纠纷。
原氏不问是非曲直,派万脩来杀自己,才是有过错的那方。他不追究就算了,对方还想强插一脚,干涉第五、第七氏私怨。
若让万脩这明白事理的来操办,让大家又有面子又得名望还可接受,但原初却办得极其难看,还想让我谢你?
第五伦都口头客气过了,他们还不依不饶,这原少侠的水平,跟万脩差太远了吧?
于是第五伦也不装了,摇头道:“我不拜。”
“大胆!”
“忘恩负义之徒!”
原初身边的轻侠手已经摸到刀柄上了,金鱼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而万脩只急得想阻止他们,但随着第五伦下一句话出口,便都蔫了。
“我已被郡府举了孝廉,下月便要入朝为郎官。”
第五伦满脸无奈:“身负官秩,非不为耳,实不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