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无言地盯着账面。
她十分不理解,父亲明明凭借傅家的关系拉了不少生意,怎么到了年关还能欠这么多外债。
何碧青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道:“他的钱全贴给你孙姨他们了,上回耀祖过来,你瞧见他身上那件翻领皮衣没有?特意坐船去上海百货商场买的,整整一千块!雁雁回娘家见了眼红,吵着也要穿皮草,也给买了一件。再加上你孙姨又拿了不少钱贴补她娘家的兄弟侄儿,可不就欠债了?”
沈绣婉抚着账本。
其中不少债务是拖欠绣娘的工钱和抽成,她想了想,先还了这一部分钱,好叫这些绣娘能过个宽裕的好年。
正月初三,孙姨娘领着沈耀祖和沈雁雁、赵强盛来祖宅拜年。
孙姨娘讪讪笑道:“本该大年初一就过来,只是雁雁当时还在公婆家,这才拖到今天。”
沈雁雁烫了卷,穿了身黄色的皮草大衣,挽着个精致的包包,脸上画了浓妆,和四年前沈绣婉回来奔丧的时候差别很大。
她挽着赵强盛的手,吃惊地打量沈绣婉:“姐,你真和姐夫离婚了?姐夫那样的人中龙凤,你也舍得?!”
沈绣婉“嗯”了一声,转身帮余妈把厨房里的菜端到饭桌上。
沈雁雁追着她道:“姐,那你以后应该就不回燕京了吧?强盛有个表兄弟在洋行工作,要不我和强盛帮你说说媒?虽然你是二婚,但对方恰巧是个鳏夫,前妻还留下了三个儿子,儿子多是好事,将来多几个人孝敬你,我瞧你俩正合适!”
沈绣婉站在灶旁,蹙着眉尖望向她。
她太了解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好胜心强又没什么本事,偏偏眼皮子浅又爱慕虚荣,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往怀里捞,又见不得亲近的姐妹比她过得好。
此刻她这番话听起来是好心好意,但沈绣婉知道,她不过是在看自己笑话,甚至妄图踩她一脚。
她的眼神有些冷。
沈雁雁悻悻然地抿了抿嘴巴。
赵强盛也轻咳一声,拉了拉沈雁雁的衣袖,小声道:“我那表哥是个赌徒,一个月总有大半工资输在赌场上,配不上咱姐。”
“配不配得上,不得两个人见了面才能确定?!万一看对眼了呢?!”沈雁雁小声埋怨,不情不愿地随赵强盛回到饭厅。
沈绣婉白着脸给炖汤里面撒上葱花。
她背对着厨房的门,没注意赵强盛偷偷回头看她。
那眼神流连过她的肩颈和腰肢,绝对算不得干净。
鱼头豆腐汤很快炖好了。
沈绣婉端着汤盆过去的时候,听见沈雁雁和孙姨娘在拐角窃窃私语。
沈雁雁压抑着语气:“什么离婚,不就是休妻吗?还以为她在燕京当少奶奶有多风光呢,现在还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她还不如我呢!!我刚刚好心给她介绍男人,她还不领情!她也不想想,她一个二婚的,还能嫁给头婚的不成?!”
“你大姐那丫头心比天高,恐怕整个苏州城里,就没有她瞧得上的男人。现在也就罢了,等再过几年她人老珠黄,她求着人家都嫁不出去!”孙姨娘声音带笑,“还是强盛好,我听说,他年后就要升迁了?到时候,你也能过过官家少奶奶的瘾!等强盛达了,再给耀祖寻个好差事,咱们一家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沈绣婉端着鱼头汤,冷眼望向母女俩。
她道:“孙姨有空嚼这些舌根,不如想想怎么把绣馆的亏空补上。父亲在外面欠了两千块钱的外债,孙姨不知道吗?”
孙姨娘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她和沈雁雁同时后退半步,讪讪堆起一个笑容,抿了抿鬓角的一缕碎,操着吴侬软语,柔声道:“我是妇道人家,不晓事,不懂生意场上的事。这种事,姐儿还是去和倷阿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