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陽旋起?嘴角,續道:「不久就將入夏,本宮今年的夏日郎君也剛好覓著了。」
藺昭原本微微壓低的下巴抬起?,直視麗陽:「還?是要問下阿徹自己的意願吧?主雖為主,卻不可強仆所難。」
麗陽挑眉,頭左轉看?向窗格:「藺相不放人,那就算了。」
「我願意!」梁徹突然出聲,既緊張又響亮,尾音發顫,餘音在寬敞的船艙內盪了兩回。
聲音在魏婉耳邊來迴響,如金釙敲邪咒,令她身體發冷,尤其手腳,冰涼到沒有知覺。
剛才重逢藺昭都沒起?波瀾的心竟狂濤駭浪,極力克制,甚至不得?不咬牙,攥拳,才能壓下身體的震顫。
她已經聽懂了,梁徹肖似麗陽公主早逝的駙馬莫白羽,藺昭像把她送給卞如玉那樣,把梁徹獻給麗陽。
其實梁徹沒有奴契,不是家奴。他在相府算是主人,除了藺昭和公孫,都得?聽他的。可到了這裡?,卻瞬間淪為面。。
權利,更顯赫的權利,可以?壓著人地位翻轉,由主墮仆。
魏婉內心涌溢起?無邊的憤慨和悲哀。
卞如玉原本作壁上觀,順帶著暗鄙藺昭,忽覺涼氣侵襲掌心,手指本能動了下。
他很快意識到是魏婉在發冷。
屢番肢體接觸,卞如玉曉得?魏婉跟自己一樣,比旁人的肌膚寒涼,但還?從來沒冷到現在這種程度,簡直刺骨。
他忍不住視線下挪,瞥見魏婉掌背上的骨節和青筋根根凸起?——她在用力。
用力作甚麼?
為了壓下戰慄。
卞如玉即刻領悟,本可視若無睹,無動於?衷,心裡?卻微微發軟,且不爽利。鬆手是不可能松的,他猶豫片刻,加注掌上力道,用力回握。
魏婉良久才察覺,飛瞟了卞如玉一眼,默不作聲。
她的目光仍主要徘徊在梁徹身上。
梁徹已經默默站去麗陽身後,但沒資格緊隨麗陽,混在她那群郎君里?,泯然眾人。
歌舞繼續,「……南山遇翁,良田三?頃,晴耕雨讀,謂之神仙……」
《神仙曲》唱到了第五,尋仙者偶遇一位耕農,後面發現是神仙赤松子所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耕農的日子閒散自然,好似神仙。
呵,這曲子定又是哪家王孫公子寫?的,不知愁苦。耕農晴憂旱,雨憂澇,怕蝗蟲也懼兵災,收成不好,要愁稅糧和租金,收成好,又要祈禱別被征了徭役和兵役。
若不是礙於?場合,魏婉真?想冷笑出聲。
不遠處,藺昭聽著唱詞,抿唇令兩側嘴角維持一線,只要嘴角不翹起?,就可以?藏好譏笑。
藺昭手伸向桌案,上面擺了三?樣酒水——葡萄釀、太清漿和龍鳳茶。
當中葡萄釀最烈,易醉上臉,太清漿是淡酒,龍鳳茶則是永遠喝不醉的貢茶。
魏婉羽睫輕顫:藺昭真?心喜歡葡萄釀,但他不願醉酒誤事,壓抑克制,鮮少沾染,哪怕淺嘗——眼下場合更不可能選。
龍鳳茶是三?者中最能保持清醒的,但這貢茶的名字,藺昭不敢選。
她賭他會挑太清漿。
藺昭指尖還?未觸及玉壺,案前侍奉的宮人就眼尖詢問:「相爺想喝哪一種?」
藺昭收回手,笑道:「太清漿,勞煩了。」
魏婉合著的雙唇一起?噘了噘。
「餓不餓?」卞如玉好意關心魏婉。
「有點。」
「想吃哪個?」
聽見二人交談,藺昭旋即眺望,卞如玉面前桌上從左至右擺著玫瑰酥、紅綾餡餅、五香糕和白玉團,他猜魏婉會選白玉團。他期望船宴上的白玉團剛好包的豆沙餡,因為豆沙白玉團是她最喜歡的甜點。
「問也不答,那我順手給你拿個。」卞如玉說著從距離右手最近的盤子裡?拿起?一個白玉團——好歹也同食了幾十天,他有留心,其它甜品,玫瑰酥之流,魏婉最多吃一個,或者不吃,全留給他,但一旦有白玉團,她就開始平分。
喜歡就多吃點,卞如玉想著,手掌張大,一掌包住兩個白玉團,塞進魏婉手中。
魏婉舉到嘴邊,咬一口,皮薄即刻咬到餡料,香甜細膩,是豆沙餡!
她心頭暗喜,一口接一口。
斜方下,藺昭浮起?一笑。
「……鼓瑟吹笙,酒與?歌戲,樂共飲食,萬歲子孫。」
《神仙曲》九終於?唱完,畫舫再一次停靠湖西。
長?公主身後內侍緩步出列,尖聲尖氣吟道:「春光無限,且賞春——」
魏婉不明?所以?,看?向卞如玉,卞如玉因為時不時咳嗽,手帕還?在膝上,這會拿起?,似咳實道:「要轉道甲板,你該推本王了。」
他話音還?未落,長?公主就已起?身,抬手邀約:「諸位,且請隨本宮一道出艙。」
魏婉推著卞如玉,第三?個出艙。
甲板寬敞賽過尋常人家的正堂,沿圍欄已架好一排釣竿。另一側,竟裝了個一丈見高的大鞦韆。許是為了討吉利,甲板地面繪製了一隻碩大的水鷁,魏婉和卞如玉正好站在鳥翅膀上。今日天氣晴好,能瞧見最遠的山川,稍遠些岸上落了花,但果實還?未顯現的桃李,再近點,虹橋倒影,一隻白鷺停在橋下的浮標上,紋絲不動,良久飛起?,魏婉才確定它是真?鳥,不是裝飾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