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月光被流雲掩著,清輝稍縱即逝。
可南北還是眼尖地瞧見了何歡臉頰上有些明顯的掌印,倏地皺緊了眉頭:「你被人打了?」
何歡的眼睛分明還紅著,聞言卻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大大咧咧地回答道:「天色太暗了,回來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撞到蘇三家的大門上了。」
說著,還假裝尷尬地揉了揉臉上的紅痕。
「宋先生的爹娘打你了?」南北能想到的只有這個。
何歡性格好,會聊天,討人喜歡,就算是眼紅他嫁了個好相公的,也沒人會這般囂張地有膽子動手打他。
更何況,有了前些日子南北為了維護何歡,而用扁擔抽哭了周大虎的例子在前,這楊窪村里哪裡還有人敢隨便為難何歡。
除了一直看何歡不順眼的宋茗深爹娘,想來不會再有能對何歡動手的了。
何歡見瞞不住他了,只能澀然地笑笑,抬手碰碰有些發燙的側臉:「竟打出印子了嗎?我還以為她沒什麼力氣的呢。」
原來,宋茗啟昨日在山上打了頭毛色漂亮的公鹿,足足賣了十五兩銀子。
如今這世道,十五兩銀子實在算不得小數目,夠尋常人家松鬆寬寬地生活好幾年了。
然而買家手上只有十兩銀子,剩下的五兩得回到縣城裡去取,但他卻要將鹿先牽回去復命,不過最後答應了宋茗啟可以先打個欠條。
宋茗啟是個謹慎的性子,加之又讀過幾年書,還有個懂學問的大哥,因此便想要用白紙黑字按手印的方式來達成萬無一失的目的。
他不想讓村裡頭的人知道自己賣了鹿賺了大錢,於是便直接把買家領到了住在村後頭的大哥家,兩人在何歡搬出來的小桌上按的手印。
臨走時,宋茗啟給何歡塞了只抓的野雞,卻忘了拿走按手印的硃砂。
他們走了之後,何歡想著南北最近需要錢,猶豫了好半天后,便準備追上宋茗啟,想跟他商量一下借錢的事。
然而宋茗啟的銀子剛一拿到手,就被他娘給盡數要了去,還讓宋茗啟趕快到鎮上將潛真堂的谷大夫請來給他夫婦二人瞧病。
何歡的醫術雖然不算高,但他至少可以辨別出這谷大夫給他公婆開的藥,究竟是有益還是無用的。
那號稱延年益壽的藥丸里摻著的東西,和宋茗啟用來按手印的硃砂幾乎沒什麼兩樣,只混了幾味十文錢就能買一大筐的草藥,卻要花十兩銀子才能買兩顆。
何歡看不下去這種愚蠢的事情繼續發生,可每回提起來,都會被那是非不分的老兩口子罵得極其難聽。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從「何歡就是見不得他們老兩口長命百歲」,到「他們宋家娶了只不下蛋的雞」,何歡被罵得一直站在院子裡,連傍晚的時候進屋躲會兒雨都沒被允許。
面對這個情況,何歡自當沒法再提及借錢的事,轉身想要回家時,卻被宋茗深的娘追了上來,照著他的臉上就是一大耳光。
「為什麼打你?」南北攥緊拳頭。
打人的畢竟是宋茗深的娘,他就算再氣,再想為何歡報仇,也得顧及著何歡和宋茗深之間的關係,不能貿然衝到宋家暴打那兩個惡毒的老傢伙。
「無非就是因為我不能生唄,還死抓著相公不肯鬆手。」何歡無所謂地挑挑眉,倚在院門邊的柱子上說道。
「孩子就那麼重要?」南北不能理解這種想法。
「也許吧,」何歡無奈地笑笑,順勢將話頭一轉,「他爹見他娘把我打了,氣也消了,臨走時還給我拿了一吊肉……」
何歡把手裡的肉遞給南北,笑嘻嘻地說道,「這不,我趕快就給你拿來了,那小倒霉蛋多吃些肉,身子也能好得快一點。」
「那你為什麼不跟宋先生說?」
宋茗深應當看清楚自己爹娘到底是什麼樣的嘴臉。
「相公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我不想讓他再操心別的事情,」何歡理了理衣領,低垂著睫毛,「再說了,那可是他爹娘,我若是說了,他又能怎麼辦。」
「就算是做爹娘的,也要分得清是非曲直,」南北將那吊肉摔掛在院門上,「誰要他們的破玩意。」
*
回屋後,南北躺在被窩裡,抱著呼呼大睡的狗崽兒,久久沒有困意。
他一想起何歡被公婆肆意欺侮,心頭的燥意就無法平息。
得想個辦法讓宋家那兩口子吃個教訓。
就這樣琢磨了大半個晚上,南北臨近天明才堪堪睡了一會兒。
醒來的時候,瞧見蕭練正用指腹沾著羊乳,神色認真地餵著貪婪吸吮的狗崽兒。
想起何歡那日對他說過的話,南北耳根一紅,慌忙避開視線,穿好了衣裳就到廚房去做飯了。
倆人吃過早飯,碗筷也收拾到了廚房。
「我去采蕈菌啦,午飯在你手邊兒,」南北將熟睡著的狗崽兒朝蕭練推了推,笑吟吟地拜託他道,「羊乳在炕頭熱著呢,你吃完了也要記得餵它哦。」
見蕭練似乎沒有拒絕的想法,南北的膽子便大了起來,直接抱起狗崽兒就往蕭練的懷裡塞:「它很暖和的,抱著它的時候,你也可以取暖。」
蕭練接過狗崽兒,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撫摸著它嘴邊被口水咕噥得濡濕的毛髮,淡聲回答道:「好。」
「……麻煩你啦。」心神緊繃的南北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轉身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