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不住地西斜,腿上的日光也跟著緩緩地下移。
南北腳不沾地一整天,好不容易有了這休息的時間,哪裡捨得就這麼讓暖意離開,見日光移走,他緊忙拎著自己的小凳子往前追了幾步,重坐穩,而後愜意地地舒展開了疲累的雙腿。
鍋沿冒出熱氣,「嘶嘶」地響著,已經帶著小凳子追光追到了門口的南北立馬站起身,走過來打開鍋蓋,將裡頭的飯菜端了出來。
不知怎的,坐了這一會兒反倒覺得有點頭暈得厲害,看來要早些休息才是,裡衣就先不縫了,左右穿在裡面也沒人能瞧見。
南北撈了點鹹菜,端著裝餅的盆子,輕輕用膝蓋頂開房門,先探了個頭,見蕭練正蓋著被子倚在牆上出神,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能自己坐起來了,證明身子確實有在好轉,還有……
夕暈落在他臉上,實在是……過於好看了。
南北抿抿嘴唇,不好意思地看了蕭練一眼,隨後飛快地移開目光,問道:「睡得可還好?」
蕭練醒著,不好對南北的問話聽而不聞:「還好。」
……其實不好。
他打坐運功了一下午,傍晚的時候才收勢,剛想要躺下休息一會兒,就發現人回來了,本以為南北要進屋,卻聽見他直接蹲在門廊下數起了錢。
一枚、兩枚、三枚到二百三十四枚、二百三十五枚的,越數越開心,以至於讓蕭練忍不住也好奇起來,睡意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生來便不曾擁有過俗世間的煩惱,自然無法體會到一枚一枚數銅板的快樂。
南北得了錢,心情好得很,也願意跟蕭練多聊兩句:「今日的飯菜可還合你的胃口?」
蕭練還是點點頭,儘量溫聲地回答道:「嗯,很合胃口。」
想起今日午間的飯菜,蕭練再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從小到大,他都在母后為他尋來的高人身邊修習內功、辨識毒物,多年來,他的收穫頗豐,即便說是能夠辨識天下所有毒物也不算誇張。
他身上所中的攬香醉無色無味,最主要的是價格昂貴,即便是有人甘願拿出重金來求購,都無法在黑市上輕易得到。
而蕭恬差人在自己身上下的分量不輕,價格也必然讓他元氣大傷,想必一時半刻間,也沒辦法再拿出一份足夠讓自己重傷卻不至於喪命的毒藥了。
不過不排除他利用其它的毒來達成目的。
可午間南北端給他的飯菜里,竟連肅王府暗樁最常用的慢性毒藥蠍心蕊都沒有。
其實蠍心蕊的單次毒性作用不大,但架不住日日服用,時間一久,服用者會變得神形痴傻,將心中藏著的秘密盡數和盤托出。
按蕭練的分析和蕭恬如今的目標來看,若是身為肅王府的暗樁,南北最有可能給他下的,便是這種毒物無疑了。
可在確認南北離開了之後,也仍未放鬆警惕的蕭練端著飯菜,嗅得險些將飯粒吸進鼻子裡,也還是沒能在裡面尋出蠍心蕊的成分。
難不成真是他誤會了?還是這暗樁生性警惕,想要在獲得他的信任之後,才肯出手下毒?
見蕭練發起了呆,南北給他夾了一筷子小鹹菜,笑著問道:「想什麼呢,一會兒餅子涼了。」
毫無防備的笑意打斷了蕭練的沉思,還沒等他回答,就聽見南北又開口問他道:「好吃嗎,是中午的炒薯絲好吃,還是這小鹹菜好吃?」
南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要得到眼前人的認可,烏黑的瞳睫一眨不眨,期待地看著蕭練。
蕭練看不見南北臉上的神情,可卻還是意識到,即便心中再多芥蒂,自己這時候居然也無法說出讓這個人失望的話。
暗自覺得心驚間,他聽見自己對南北說道:「都好吃。」
!!!
他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聽見蕭練的回答,南北立刻受寵若驚地縮縮肩膀,拘謹不已:「真的啊?」
自覺當前氛圍似乎不大對的蕭練不欲與他多做交流,便低低地「嗯」了一聲。
南北心中歡喜,大口咬了塊蒸餅,心中想著:若是知道他喜歡吃,當時醃菜的時候,就當再認真些做了。
倆人沒再繼續聊天,吃完晚飯,南北將碗筷收拾了出去,也沒點油燈,借著灶膛里明明滅滅的火光,蹲在木盆邊洗淨了碗筷。
鍋里溫著熱水,剛好可以給蕭練擦擦身子,讓他睡得舒服些。
麻利地收拾好了外頭的東西,南北也匆匆漱了口,用乾淨布巾沾著熱水擦洗了一番,端了兩杯熱茶進了屋。
「我有些頭暈,今日就先睡了,夜裡你若是有哪裡不舒服,記得叫我。」南北的聲音微啞,膝蓋抵在炕沿上準備進被窩的時候,整個人險些重心不穩地掉到地上去。
蕭練自然看不到這個情景,可他卻能夠聽到南北似是嚇了一跳的輕微抽氣聲。
「……」南北趴臥在被子上緩了緩神,臉頰微微發熱。
雖心知蕭練瞧不見,但他還是覺得有點難為情。
。
萬籟俱寂,除去後院雞圈裡發出的「咕咕」聲外,再無旁的響動。
蕭練闔上眼睛,沉默地接受著日復一日的黑暗。
他此次偷偷出來,是為了尋找那個已經被影衛營判為殉職的人。
十三名影衛,只剩霜至一人,而自從回京後,因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的霜至,竟從來沒有清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