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悯微想,秋老板似乎很尊敬温辞,她叫温辞温师父,那她还有风漪堂的这些伶人都是温辞的徒弟吗?
原来温辞以前收过这么多徒弟,那谢玉珠虽然是万象之宗的首徒,却不是梦墟主人的首徒了,她要是知道恐怕十分失望。
叶悯微边想边在地上的纸上写写画画,却听见房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海说房间里这位是温师祖的朋友呢。”一个清脆的少年声说道。
随即响起一个低沉些的男声,听起来比刚刚那位要年长一些。
“师傅们把温师祖说得跟神仙一样,说我这戏还比不上温师祖三成功力,长相更是不及他一成。真不知道温师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朋友也和他一样吗?”
“可姜爷爷说,温师祖一直独来独往,不收徒弟也不交朋友,屋子里那个也未必真是温师祖的朋友。”
叶悯微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略一思忖便抱着一摞白纸走到门边,靠着门席地而坐。她一边认认真真画地宫地形图,一边认认真真听墙角。
门外的三个风漪堂小学徒不负所望地开始聊起温辞与风漪堂的渊源,添油加醋,颇为传奇。
据说三十多年前,温辞孤身一人来到淇州豫钧城,指名道姓地要挑战鼓王尚效兴。他们就在如今明安台的位置搭起擂台,两人斗鼓,从太阳初升斗到夕阳西下,酣战五局,精彩绝伦令全城百姓叹为观止。五局之中温辞只输一局,大获全胜,在淇州一战成名。
这三个人为当时温辞架了几面鼓小有争执。斗鼓时他们都还没出生,谁也没看过当时的情景,一会儿说是七面,一会儿说是十三面,最后连二十面都说出来了,仿佛温辞是千手观音再世。
虽然温辞用魇术驾驭二十面鼓也不在话下,但听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温辞是魇师。
“听说那时候咱们风漪堂生意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我师父说,那时候差点就散伙了!”
三十多年前的风漪堂并没有如今的名声,还是个小曲戏班子,当时的堂主——也就是他们的正牌师祖身患重病,难以为继。于是他们的师祖便找到名声大噪的温辞,希望他来风漪堂坐镇。
师父们说,温老板性格孤傲,以自己从不进班子而断然拒绝,堂主锲而不舍地找了温老板许多次,某次竟在温老板面前晕倒,不省人事。堂主一倒下风漪堂就乱了套,竞争的对头与追债的老板纷纷上门,眼看祖上传下来宅院都要保不住。
“夏师傅说,那时候温师祖已经打马出了豫钧城门,他追出去求,温师祖把他捎上马就奔回来了。温师祖走进风漪堂里将上门的那些豺狼虎豹骂得狗血淋头,一并轰出去,站在风漪堂门口放出话,五年之内他会让风漪堂成为豫钧乃至整个淇州最有名的曲戏班子。”声音清脆的少年说得绘声绘色。
少女小声感叹:“这是真的吗?”
“反正夏师傅是这么说的,不管这真不真,咱们如今这三十六出舞戏里最难的十六支,不都是温师祖教师傅们的吗?师傅们一喝酒,就开始互相打趣谁当年学戏时哭得最多,被温师祖骂得最狠。”
“温师祖明明教了师傅们这么多东西,咱们老堂主又那么感谢温师祖,怎么就没个正式的拜师仪式,让师傅们也拜温师祖为师呢?”年长的少年问道,他显然不如年轻的那个听到的八卦多。
“温师祖不让呗。听说温师祖脾气挺怪的,孑然一身浪迹天涯,那五年里每年也只在咱们这里待几个月,过年的时候一定会回家。”
“温师祖家住在哪里啊?”
“好像是在一座高山里。”
“这个我也知道,堂主说他家里还有个人一直在山上待着。那些年温师祖下山来学到最好的舞乐百戏,就去打败当世最有名的伶人,然后再回去把这戏演给山上的那个人看。”
叶悯微演算的笔停了停。
门外的少年们啧啧感叹着,少女说道:“也不知道山上那位看没看到,温师祖舞乐百戏样样精通,山上那个人该看过多少好戏,真是让人羡慕啊。”
叶悯微认真想着,她应该看过的,可是她已经全部忘记了。
她突然有些难过,又像是遗憾与愧疚,仿佛胸膛里有粗粝的石子来回滚动。
她第一次为自己遗忘了术法灵脉之外的东西而怅然,好像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失去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今她意识到的时候,就仿佛重新失去了它们一次一样。
叶悯微沉思片刻,转身打开门。外面三个少年被吓了一大跳,只见他们一个脸上两团红似小丑,一个勒头吊眉似武神,一个高髻簪花似仙子。他们装扮都还没卸下来,仿佛刚刚从台上下来就凑在一起闲聊。
那三个少年被吓得做西子捧心状,叶悯微端详那个武神装扮的少年片刻,诚实道:“温辞长得非常好看,你的长相确实不及他一成。”
其余两人不合时宜地噗嗤笑出声,武神打扮的少年眉毛耷拉下去,苦着个脸。
“他现在也收徒弟了,不过好像还是不怎么交朋友。”
还好,谢玉珠保住了梦墟主人首徒之位。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是微妙,七十年前的她与温辞,三十年前的温辞与风漪堂,以及此刻的她与风漪堂,冥冥之中被一根线穿起。
而她与她所带到这世上的苍晶、灵器,与岩浆覆盖下的百姓,地宫里融化为碎屑的人们,与这世上千千万万的野心与灾祸也被一线相连。
叶悯微说道:“你们去请你们堂主来一下吧,我有事想跟她说。”
第046章神相
秋笙迈步走进房间时,只见满地铺满了白纸,上面皆画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叶悯微不以为意地拨开一片纸堆,请秋笙在椅子上坐下。
“我这里有一封信,您能帮我送去沧浪山庄吗?”
叶悯微将一个封好的信递给秋笙,秋笙接过来时,觉得里面好像有块硬硬的石头。
秋笙笑道:“当然可以,您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你们最近要去涞阳王府演出吗?”
“后天有一场宴席,我们已经受邀。”
“带我去吧。”
秋笙深深地看着叶悯微,她问道:“我可以让您扮做乐师进入府中,不过您去涞阳王府,想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