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就如同他自己说的一样,在商场上打滚这么些年就学会了一件事,修身、养性。
的确,这方面他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准确地说,他的眼光毒辣到一眼就足可以把人看穿,然后再根据你的爱好习惯来掌握你的心理需求,进而喜其所喜、哀其所哀,投其所好、避其所恶,他明白经营生意就是在经营一张人脉关系网。这一点非常重要。
合作也是一样,都是利益之间的互相交换,说白了就是人与人之间在进行各种需求不一的交易,包括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台上的台下的,钱、色、权、利。莫不如此。
在他看来,一切只要有需求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做交易。然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只要对方接受了他的礼物或帮助,便欠了他的人情。然后为了还这个人情,你就得给他办出礼物本身代价的事,金钱可以用数字来衡量,但人情却是一种永远无法准确偿还的东西。所以,往往人情是很难还清的。在这方面,他就赚了。
他其实也只是略懂书画,这些画是他为了促成这次合作成功而费尽心力弄来的,他早就打听吴老先生喜欢字画,而且对张大千的美女图更是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卧室里的美人图更是日换一新。他打听到张大千在香港有个学生,然后不惜重金购置,再巧妙地以各种堂儿皇之的理由送给吴老先生。
让吴老先生欠着他一个人情,然后再等着吴老先生来偿还这个人情。
但那幅镶着的画不同,它确实已经在这间屋子存在了很久,这幅画,在他身上隐藏着一个很深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他心里的一个秘密,也可以说是他心中的一个痛,他一直未向任何人透露,平时来这房间休憩时,每次都会呆呆地看上数分钟,仿似在追忆某些往事。
书房里的设置也是以前就是如此,至于那些青铜玉器,他平时也确实爱收集这些小玩意。附庸风雅嘛,有钱人都爱玩这些玩意,屋子里精心布置的一切,让见多识广的吴老都以为沈宏确实是一个高雅怡情之人。
沈宏亲自磨墨,裁纸,许志林几次出手相帮,都被他婉言谢绝。等一切准备就绪,沈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老请赐墨宝。”
老先生接过狼毫,“许先生先请吧。”他居然叫许志林先生,这倒是让他倍感幸宠。能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已经三生有幸,还被尊称为先生,不管怎么看,都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吴先生和沈董面前,我岂敢班门弄斧,能亲眼见到吴先生的墨宝,我已是荣幸之至了。”许志林很有礼貌地推辞道。
“唉!”老人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书法是门艺术,沈先生刚才说过,在一起喝茶的都是朋友,在这里我们不谈职位高低不分阶层贵贱,一起喝茶,可雅可俗,各抒己见,那才是快活。如果不能谈天论地,还继续分阶层尊卑。那和在办公室又有什么区别呢?俗话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书在前,茶在后,以茶为媒,众生平等,你就不要再谦虚了,我们在一起喝茶,那就一定要畅快,如果太过严肃,反而扫了雅兴。”老人还是有意相让。
许志林忙说:“吴先生可以放下身份和我不计较阶层高低贵贱,但我还得分长幼尊卑有序吧。吴先生,你先请。”许志林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就我献丑了,老人说着把手里的拐杖交在佳琪手里,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缓缓坐下,气运丹田,然后拿起笔,饱蘸浓墨。我对书法虽然爱好,但碍于先天条件,一直未能有大的进展。只能在朋友间相互切磋一下还勉强可以,还请两位不要见笑。说完,略作思索,凝神运笔,写下了李白的诗章《赠汪伦》。写完了,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字写得还真不错,上下连接,左右顾盼,线条粗细有致,轻重色彩掌握得恰到好处,虽比不上名家作品,却别有一番新意。看得出,吴先生在书法上还是有很深厚功底的。
好,沈宏第一个拍着手掌,龙飞风舞,笔走龙蛇,称吴老为大师也不为过啊,今天算是让我等大开眼界了。许志林也跟着轻轻拍手,他看到佳琪站在老人身边。正注视着老人微笑,那样子,就像一朵百合静静地绽放。
“信手涂鸦,沈先生过奖了。”老人带着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久未运笔,手感生疏。虽然力求生动自然,但总觉缺乏一种意境神韵。
接着老人又写了一幅曹操的短歌行。完了。沈宏还是拍掌叫好。老人回头看了看许志林,“许先生,你认为呢?”
“吴先生博学通览,我才浅学疏原本不敢妄加评论,但既然吴先生有请,我又不得不从。本人才疏学浅,仗着先生能把在下当朋友,也就斗胆评论一回吧!”许志林谦虚的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曾听一个已故书法家在书中讲过,行书讲求行云流水,气韵连贯,吴先生此条幅笔势由上而下,迅疾豪放,笔断意连,从头到尾,就像一条流动的线条,干净而又利索,一气呵成。今天看了,这才明白真正的什么叫行云流水,贯穿始终,通篇书法有势、有意、有境、有笔。线条之间好比琴音相贯,又似笛曲韵律,余音回绕,悠远绵长,比很多大师的作品来,吴先生的笔墨就像一位无拘无束飘逸洒脱的剑客游走于江湖间,别有一番韵味。”
其实这些并不是什么已故书法家和他讲的,而是他爷爷从小教他的。
“过奖了,”老人看着许志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不过平时喜好附庸风雅,与三两好友相互切磋交流,境界还没有高到许先生说的那种程度,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你能有此见地,想必于书画之道造诣很高,我怕倒是在你面前献丑了。不如让我见见许先生的墨宝,也让我开开眼界。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你们后生仔的,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更。”
吴先生既是开口,许志林不好再推辞,再推辞,那就是真的不识好歹看,谦卑地说道:“我对书法也没什么研究,也就是小时候读书时在家里练习一段时间,或许,那根本也不叫书法,而是练字,家境贫寒,还没有完成学业就又得开始谋生,我十几岁就出门打工,天天忙于生活,只是偶尔有空时凭着兴趣写写画画,根本就算不上书法,还望林先生不要见笑,纯粹只是爱好。”
接着提笔凝神,也不用坐,略微供身,写下一李白的名诗《将进酒》,他写的是狂草,在他看来,行书是走,而狂草是跑,行书讲求行云流水。而草书讲求翻滚龙腾,难得吴先生有此雅兴,如此天赐良机,还不乘着机会在他面前表现一番。也许即将改变他的命运,因为这种级别的人,只需要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动作或是眼神,就有可能改变像他这样底层人的明天。
今天能与沈董和吴老先生在一起,简直就是三生有幸了。嘴上虽然谦虚,但心底却盘算好了,如果写行书,两者会有所比较,如果比吴先生好,那会让吴老感觉脸上无光,如果比他差,不能给他增添印象,但一行一草,就算比较起来也没那么明显,而且草书还能给人一种豪气干云雄霸天下的感觉,印象更为深刻。
所以,既然他热衷书法,那么就一定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给吴老先生留下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果然老人一看这草书气势就来了兴致,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来。不住地点头,就连他身边一直不说话的马布斯先生的也凑近了很多,嘴角还带着丝丝笑意。
沈宏看到老人高兴的样子,更是心花怒放。但许志林不为所动,或者说无动于衷,仿似置身事外一般,心不慌意不乱,沉着冷静,直到最后一笔完美收尾,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献丑了,请吴先生和沈老板指教。”
老人端详着许志林刚出手的那幅作品,上面还带着淡墨余香,就像观摩一件宝贝似的,不住地啧啧称其,良久才感叹道:许先生少年老成,多才多艺,难得一见的人才。若不亲眼所见,断不敢相信如此佳作竟是如此轻描淡写,信手拈来。如果愿意,能否再来一帖。就当是赠我一件礼品。
“难得吴老喜欢,再来一幅。”沈宏带着有点命令的口吻笑着对许志林说道。
“既然老板这样说,那我只能从命。”
许志林这次写的是曹操的《对酒》。这两诗他从小就练过,不管是行书还是草书都是经过多次历练,他也曾凭着书写这诗得了书法比赛的一等奖,得了不少人的称赞,在写的时候轻重、缓疾、提按、顿挫等都掌握得得心应手随心自如,他暗里力运笔端,手腕轻盈灵动,狼毫划过,在白纸上留下或浓或淡、或湿或枯、或圆或方,富有变化的线条,让人感觉飘若惊龙,舞若飞凤。仿似春蚕吐丝;又如枯藤蔓屋,书法之乡出身的他从小耳喧目染,深谙其中精髓。最后以藏锋收笔。毕恭毕敬地向吴老先生说道:“请吴先生赐教。”
老人重新把老花镜带上,凑近书桌,鼻子靠近刚刚写出来的字,说道:“我这辈子除了机油的味道,就喜欢闻这个墨香的味道,这味道有种说不出的香。”说着面带微笑地看着许志林,看了半晌,才不缓不急地说,“我看你不但字写得好,人品也还不错,懂得含而不露稳健而行,点划之间遥相呼应,说明你这人心思慎密,富于想象。从你的字体来看,有种雄伟飘逸的姿态,磅礴放旷的气势,说明你桀骜不逊,渴望自由,从你的笔势来看,婉转流畅,连绵回绕。说明你磨难重重,但能逆境求生。逆锋起笔而又藏锋收笔。说明你锋芒不露,懂得隐忍而,刚见到你的时候听说你是工程部的经理,我有点不以为然,但看到你修改的设计图之后我有点吃惊,现在看到许先生的作品,我是有点震惊了。”说完叹了一声,“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后生可畏,好好跟着沈董干,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许志林谦虚地笑了笑,“随手而作,吴先生见笑了,我哪有这般能耐。不过我肯定会好好跟着沈董干,这是必须的。”
“不,我很少赞人,尤其对后辈和属下,无不如此。”老人说着望着他身边的小孙女,“你不信问她,长这么大,我是不是随便夸过他们。”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宏向许志林使了个眼色,许志林会意,当即说道:“承蒙吴老抬举,这幅字帖收下做个纪念吧,只是区区薄礼,略显寒酸。还望吴老笑纳。你的鼓励,让我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哈哈哈,”老人又再次笑出了声。“我正有意向许先生讨要,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当年我的影子,我拿回去一定裱起来好好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