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平静而严肃:「请进。」
李建军推开门,一进门就看到黄科长在他的办公桌面前,正襟危坐,桌上摆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还提前在对面放了把椅子。
李建军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坐了过去,不自觉的端正,等待着黄科长即将宣布的那件事。
黄科长笑了笑:「别紧张,喝茶。」李建军木木地端起了那杯茶,茶杯的外缘有点烫手,他只做个样子抿了一小口。
「组织上考虑,给你调个岗。」黄科长也抿了一口茶,随後缓缓吐出了一句话,语气已经尽力的委婉了,可是在李建军的耳中,却如同一道惊雷。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决定代表着什麽,由於没有什麽大事发生,他们一干人的日常工作就仅限於一天两趟的巡逻,剩下的时间就是没完没了的写治安报告丶集体背诵治安工作条例,没机会做出什麽突出贡献,所以保卫科一直被视为人员冗馀的部门,厂里也完全把保卫科的员工们视为「那帮看大门的」,实际作用约等於保安。
在这一时间点被调离,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塞到一个可有可无,发挥不了什麽作用,更没有发展前途的岗位,在那整天坐冷板凳乾熬。
他不清楚为什麽厂里突然做出这一决定,难道是他前段时间的工作态度?还是近期被迫旷工多日的事情呢?这些他都可以讲明白缘由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麽错处,兢兢业业的值班,已经好几年了,个人生活永远向厂里的事情让位,况且自己也拿了五年的五一劳模……他的心乱糟糟的。
无论如何,这一结果他也绝不能接受,李建军手足无措的解释:「是因为前段时间无故旷工吗?我可以解释的,那是因为……」
黄科长大手一挥,打断了李建军的辩解:「厂里肯定有他们的考虑,你和我说这些,作用也不大。」他叹了口气,「为了集体的利益,个人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李建军这时才意识到这句话自己曾经也说过。
这多讽刺呀。
黄科长看他许久不吭声,又继续说道:「我也只是听上级的命令,你也知道,咱们保卫科只抓附近治安,大方向和安排还是归厂里管……人员调动方面,我一向是没什麽话语权的。」
「别多想,人才在哪都有发展!」黄科长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李建军身旁,一手端着茶杯,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李建军的肩膀头。
他茶杯中的琥珀色茶水微微泛起了波澜。
李建军苦着脸,强颜欢笑:「那怎麽会。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其实他心里很无语,暗暗腹诽:假如把人才调去烧锅炉捡纸壳子,那还发展个六饼啊!
这场对话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中不欢而散了。
走出了科长办公室,李建军感到了有块巨石,狠狠的压在了他的心脏上。
调令还没到,他对即将被安排的岗位还一无所知。
也许是搬运工,也许是烧锅炉?
同事们各自忙着手上的工作,他和他们之间已经隔上了一层不透风的薄膜,他过不去,他们也没法子过来。
这大概是他呆在保卫科仅剩不多的时间了。
李建军手指轻点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这是他刚来合金厂上班时,厂里找了几个老木工师傅为当年进厂的那批年轻人统一打的一批新桌子,松木上了木蜡油,光泽亮亮的特别好看。
厂里其他的东西和他无关,至少这张桌子是完完全全属於他的,松木质地松软,上面的剐蹭与划痕,积年来木材老化的痕迹,都是他存在过丶奉献过的证明。
触及到丝丝缕缕的木纹,恢复了对现实世界的实感,他又想起了他曾经是多麽热爱这里。
很快这里的一切都即将与他无关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去,心情淡淡的,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
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到了走廊里扑棱扑棱的跑步声,很快,王振业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快!市场有人抢劫还伤人!大家都跟我走,一定要赶紧把他抓住!」
厂区太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明晃晃就敢出手抢劫还伤人的案件了,听到这一消息,办公室出现了一片震惊的声音。
真是天不亡我!
李建军兴奋地站了起来,第一个跟着王振业冲出了保卫科,他心中隐隐燃起了一股希望:假如立了功?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不用被调走了?
两人并肩骑上了车,直奔目标地点:不远处的农贸市场。
市场里一片混乱,某个菜摊旁,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地上哭诉咒骂着:「缺八辈子大德!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短命贼!一下子冲过来把我提包抢走了!那里面还有我刚发的工资和奖金呢……」滔滔不绝,李建军王振业俩人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再看旁边,大姐她老公已经被吓得呆住了,化作一尊不起眼的石头雕像。李建军暗暗想: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比较强,还能如此逻辑清晰的倾诉,以减轻心理压力。
既然是突然袭击,且出手如此准确迅速,必定是有备而来,王李二人把大姐扶到了路边不远的马路牙子上坐着,又和她询问一些当时的细节。
大姐回忆了一下:「就刚才,我爱人陪我去厂里领工资,出来以後就寻思买菜回家做饭呗,谁知道刚逛一小会儿,包就被那小子扯去了!」
李建军一琢磨,这很有可能是早就盯上他们两口子了,於是继续追问:「你们从厂里出来以後,又没有什麽人盯着?或者是遇到些形迹可疑的人?」
「你这麽一说……好像确实有一个,一小年轻,总往我们身边瞟,刚开始以为他等人呢,後来一看身边也没其他人……我回忆回忆他穿的啥啊……好像是个灰色运动衫,黑裤子,还带个深蓝的帽子……」大姐说着说着一拍大腿「对!没错!就是那小子!」
王振业立马追问:「你想起来是谁了?」
「对,肯定是他,虽然他跑得太快了没完全看清,但是大致的身量还有衣服,全都一模一样。」大姐信誓旦旦回复道。
「这就好办了。」王振业记下了抢劫犯大致的特徵,安慰了受惊的受害者两口子,叫了辆小蹦蹦车,让他俩去医院简单包扎一下。
没过多久,同事们一起开着保卫科的小面包车赶来了,二人简单的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掌握的情况,划分了一下每个人稍後摸排的范围,他们就各自分散进行排查。
这时间,农贸市场的人都大致散去了,李建军骑着车子,左顾右盼,在路上的行人中搜寻着符合那大姐描述中的那个人。
他无比迫切的希望自己能遇到那个抢劫犯,并以一场漂亮的抓捕行动来赢得留在保卫科的资格。
直到天黑了,他都没有找到,倒是眼睛有点乾涩,久未沾水的喉咙也焦渴。
李建军把自行车停到了路边,掏出对讲机,调整到他们保卫科的专属频道,按下侧面的按钮:「小队小队,有无异常情况?有无异常情况?请回答。」
对讲机里轮番涌出的「未发现异常」,让他有点失望,难道这小抢劫犯,真能插翅凭空飞走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