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下,并不很痛,但头脑在这样一阵火辣之後,似乎清醒了一些,她以为这样的责打必然来自脾气暴烈的母亲,没想到抬眼望去,抬着胳膊一脸心疼神色的却是父亲英祥。
他只问了两句话:「你自私得够了吧?你想想你手刃王硕祯时的痛,推己及人,还说得出口刚刚的话?」奕雯愣在那里无一能答,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彻悟过来——承欢膝下,哪怕只是佯装,也是她此刻报答亲恩的最好方式。她自私了那麽多年,让父母哥哥为她操心,肯为她赴死,此刻她要努力地活着,不辜负大家爱她救她的一片心,才是正理!
她讪讪然放下衣袖,不知说什麽才好,但很快一个如雷轰顶的消息就炸开在她的耳边。门口匆匆来报:「刑部派了人来,说得皇上圣谕,要叫小格格前去问话。说是得备下衣物铺盖,不知要审问几天呢!」
那个曾经令她回忆起便胆寒的地方!
奕雯恍惚间听见母亲尖锐的声音:「你去回掉刑部的人!皇上有什麽要问的,让他们来找我!奕雯刚刚回来,身子骨这样,怎麽受得起?!何况,清水教的人死的死,抓的抓,还要问她什麽?她又知道什麽?」
「娘——」奕雯声音虚弱然而坚决,「我不怕。我该当面对的,我去!……」
她步履蹒跚,手扶着墙方能站立平稳,然而那种卓绝而生的勇气,仿佛是上苍赐予一般,突地令人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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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二堂的气氛比她想像中还要凝重。
秋天暗得早,二堂虽一面门庭敞开,里头也点了灯烛,但依然昏昏然如黄昏,似见那刑部堂官一身绀青袍子,眼睑郁青,脸色疲惫坐在上首,见奕雯来了,倒是和颜悦色道:「搬把椅子给博姑娘坐下。」
奕雯不敢多言,沾着椅子边坐下,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才循着进来时就闻到的异味看到堂下一角蜷缩着一个人,粗重地喘息,衣衫上新血压陈血,连着浮起来的黄脓,引得蝇子绕着他盘旋不去。
堂官不耐烦问道:「本官再问一遍,你若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不要说本官心肠硬不给你机会!王伦逆案中,逃脱的林清家中尚有何人?他去的是哪里?你是他最近身的人,说你不懂,岂不是笑死人了?」
奕雯这才发现俯伏在地上的人眉目不清,脸架子还是林清身边那名心腹的模样。他大约已经受刑受到极限,含糊呻唤着,仔细才能听出他极口称冤,说自己并不知道林清的家世和去向。
堂上冷笑着:「你冤枉?你当这里的人都是小孩子家家好骗麽?你既然不老实,我自然也有对付你的法子!来啊——」
不用细细吩咐,早有皂隶把一件件带血的刑具搬来上了。刑部施刑不敢逾矩,没有下头州县的那许多花样,但官刑的厉害,本就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那人浑身剧抖,蜷着身子往後缩,嗓子眼里呜呜咽咽不知在呐喊着什麽。那些狠心的皂隶哪容他躲闪,一边一个上前按牢了。似是特意要震慑奕雯,带着血迹的荆条狠狠往那人背上一砸,砸到动弹不得後死死按住腰身四肢。接着三下五除二剥去鞋袜,露出青紫斑斑的脚踝,那人拼了老命般尖叫「饶命!」只等夹棍套在脚上,尚在用仅剩的馀力呼喊着「小的真的不知道!」那些皂隶行刑惯了的,心狠手辣,见堂官不言语,自然不会松劲,两边抽绳的分别一个使劲,那三根柞木在牛筋绳的作用下收紧,柞木中间的小窝慢慢把那骨瘦嶙峋的踝关节向里挤紧,双脚霎时紫了上来,脚趾缩成一团颤着。而前面喉咙里发出几死又生的嘶鸣,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如濒死野兽的惨叫。
一声尖叫发自奕雯,两旁亦有两个衙役死死按住她的肩头,她只能闭住眼睛,却无法阻止耳朵里射进来的那些凄惨痛呼。不知折磨了多久,上头才听见疲惫而不耐烦的一声:「松!」
奕雯听见受刑那人猛抽了一口气,又是泼水的声音,他叹息般缓缓呼着气,堂上官员急急道:「叫郎中进来扎针!备着冰水,防着他背过气去!」
奕雯半天才敢睁开眼,眼前那双带着泥印和血迹的脚,从脚踝到脚背,一例肿胀发紫,突然跟喧起来包子似的,以异样的角度扭曲着——大约骨头被夹断在里头。
这是怎样的痛楚!奕雯根本不敢去想,眼见这人被拖下去医治,上头坐着的那人和颜悦色转头问她:「那麽博姑娘,你又知道些什麽?」
「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曾经那一幕在奕雯眼前重演。那时,不过是一顿责打,已经足够她痛不欲生。可是她是那样无力,纵使害怕,也没有自主的机会。最後,她不过是戚戚然抬起一双泪眼:「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信……」认了命,一瞬间就勇敢起来,闭上眼睛,准备承受一切。
堂上却许久没有发话,好容易才听见一声咳嗽,旋即有人把她提溜起来,轻轻在後背一推,奕雯难以自主地被推送到二堂侧边的一道门里,里头灯火辉煌,直耀她的眼睛。
奕雯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不适应光线,半天才迷迷糊糊从半睁的眼睛里看到面前这方天地。里头站着的几个人穿戴齐整,一例是织绣花衣上罩着青色的袍子,半弓着腰。隔开这些人,後头一道帘子,里面条炕上坐着的人却不那麽花哨,一身褐色,丝光柔腻,头顶红绒结顶的冠子,手中握着一串数珠。奕雯颇感迷茫,愣着神儿被推到前头跪垫上跪下身,她双手撑着地,脑子里一片迷乱,听见前面那人声音笃然淡定:「把帘子打起来吧。」
随即脚步橐橐,来到奕雯身边,带来淡淡的龙涎香味,奕雯觉得心里一阵压迫,眼睛馀光瞧着那精致的漳绒鞋子,褐色的摹本缎衣裳上织着的团龙暗花。头顶上传来声音:「你就是奕雯?」
奕雯口乾舌燥,点了点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旁边穿花衣罩青袍的一个,嗓子被捏着似的,对她柔声细气道:「哟,姑娘,皇上问您话呢!」
她愈觉呼吸急促——她知道他是自己的姥爷,放在民间,那可是相当亲近的关系!可是在这里,想着他的身份,想着他那麽轻易地把自己的母亲□□在家中,想着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是他手中生杀予夺的蝼蚁——她无法不感觉窒息般的害怕。可旋即,她心头释然:不过如此罢了!便把头一抬,汪着满眶的泪凝视着那个人,轻声道:「我是奕雯。」
刚刚在二堂後头听审,乾隆对这个素来不大有好印象的外孙女还有些反感。可当此时她抬起头来,乌溜溜一双大眼睛,湿湿的眼睫毛,煞白的小脸,不屈的神色,像极了当年的冰儿,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的心疼。他尽量地放缓声气:「你不要怕。不知道的强你也没用,知道的你说,总能为自己减轻些罪戾。」
奕雯惨惨笑道:「我被林清骗了,我心里恨他,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什麽人。我只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投身清水教的那个原因,可如今一切都气泡般破了,她喃喃地:「他再也不在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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