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被看出端倪,从方才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後,他便松开手站直了身体,刻意别开了脸:「我想自己待会。你可以帮我带他们出去吗?」
说完,他又用疏远的语气,补充道:「谢谢。」
没有问他一开始想说什麽,也没追问他要留下来做什麽。谢无相依旧看着他,半晌,才想起来什麽似的,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不用这麽客气。」
「……」
分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回答,但郁危听见的却是另一道声音,不知疲倦地响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地问——
郁危,那个时候为什麽会生气?
他用力闭了下眼,但那声音还在,无孔不入地渗进耳膜——
为什麽刚刚会想要坦白?
他垂下眼,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但遍寻无果。
郁危停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邵挽跑过来,对谢无相说了什麽。
接着,谢无相朝邵挽笑了笑,脾气很好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符纸,垂眸沉思片刻,便抬手写下了一个并不复杂的符文。
是照明符,祠堂里瞬间亮堂起来,邵挽高兴地跳了一下。
一众戾气横生凶神恶煞的鬼魂中,很难得见到这样傻乎乎的小鬼。谢无相唇边也有被逗笑的浅淡笑容。在郁危望着发呆的时候,他忽然若有所觉地往这边看过来,把前者抓了个正着。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隔着一线光暗的交界。谢无相问:「怎麽了?发这麽久的呆。」
郁危的视线定在他的唇角,片刻後收回,道:「没事。」
他转过身,往供台边走去。孟凛还伏在一旁的地面上,苟延残喘满口鲜血的样子看上去比他更像一只厉鬼。
孟白一直守在他身前,看见郁危走过来,便自觉地让开了位置。
忍了忍,他还是问:「你要杀了他吗?」
郁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道:「不想脏了手。」
他连看都懒得再看孟凛一眼,孟白在他身後,憋红了脸,忽地喊道:「对不起!」
郁危终於有了反应,脚步顿了下。他侧过身,冷淡道:「这句话留着出去再说。」
「我想自己待着。」郁危有些厌倦地开口,「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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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三千院内倚在树下的人轻笑了一声,「又掉了一根白发。」
郁危正坐在茶案边一板一眼地练字,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你本来就是白发。」
白玉京的古神也会掉头发。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感兴趣,终於抬了下眼,问:「你以前也掉过吗?」
明如晦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笑意:「当然。」
「有的小孩睡觉很不老实,」他悠悠道,「做着梦,也要揪我几根头发。」
「……」郁危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事。他看着那缕银白色的发丝,在春日暖洋洋的光下,折出奇异的丶绮丽的色彩,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很珍贵吗?」他问。
明如晦说:「和骨肉一样,都是不能轻易给人的东西。」
郁危终於从那根银丝上移开视线,看向对方,问:「给了会怎样?」
云淡风也招摇,那人垂下手腕,发丝飘摇着落入桃花溪水中,随潺潺流水远去。
他说:「会万劫不复。」
……
望着石墙安静出神了一会儿,郁危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抵在了上面。没有预料中的阻力,神识畅通无阻地穿透墙壁,堪称欢快地钻进了缠绕在神骨外的识海,像一块融化在温水中的冰块,水乳交融,彼此纠葛。
毕竟他的灵识有一部分来自对方,算是同根同源,不被排斥也是正常。
明如晦在留下这片识海的时候,有没有算到百年後的某一天,他无意中收留的徒弟会回来。
指尖传来熟悉又安心的感觉,他忽然有点想回昆仑山了。
郁危短暂地放空了一阵,指尖动了动。下一秒,他听见身後,有人忽然开口:「歪歪。」
声音与记忆深处的某处缓缓重叠,一近一远,仿佛有人在他的耳畔轻声呢喃。郁危神色微微发愣,再去找寻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散了。
他回过头。空荡荡的祠堂里,谢无相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神情有些奇怪,目光停留在他的手指上,微妙地定格了许久。
郁危觉得识海似乎轻轻荡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很快顺着神识传递到他的指尖,惹起一阵发麻发痒,紧接着,被触碰的地方开始毫无预兆地发热。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蜷起手指。从识海脱离出来的瞬间,指腹的酥麻感消失了,连不正常的热度也很快褪去,好像刚刚那些异样从没出现过。
四目相对,谢无相眸色深沉,少见地沉默着,看上去有些反常。
郁危便率先打破寂静:「你怎麽回来了?」
被人发现自己对着墙发了这麽久的呆,他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好在谢无相并不知晓墙後面是什麽,不然指定会以为他对明如晦的神骨有什麽想法。
「他们上去了,」谢无相道,「见你一直没跟上来,我过来看看。」
他说完,郁危少有的没有搭腔,两人之间就这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谢无相忽然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那种异样感从他身上褪去,他斟酌着问:「还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