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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讲（第1页）

第十讲

我想讲的是如何把前一讲的内容应用到实际表演之中。你们已经听我讲过专业精神，这种精神，演员必须具备，水手亦然，凡有明确目标者概莫能外。专业精神会让你“想做”。我说这话只是为了提醒你们。现在有一个角色摆在你面前，是一部戏中的角色。你拿到的这个角色，正是你当下的目标。角色是一个要素，正如氧气是构成空气的基本元素，而空气比氧气本身重要得多。

动作——意味着所做与所得——是戏剧艺术的基础。动作成就一场演出。演员不只是做事情，他是在做动作。“表演”（ag）一词意味深长——要做戏（act），而不是演戏（play）。演戏或者演出（perf）是错误的术语。“做动作”（ag）这个术语才是妙言要道。只有英语有“act”一词，其他语言只有“perform”（演出）、“play”（演戏）、“show”（作秀），而我要强调——你必须把“演出”理解为“做动作”。

艺术扎根于现实生活，扎根于大自然——所有艺术，无论是传统的、现代的还是风格化的，均起源于此。在大自然中，你会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动。如果你略微花点儿心思观察自己一天，就会意识到，生活中的每时每刻，你都在动。你黎明即起，考虑全天

要做的事情；做出决定——开始行动。你梳洗，吃早餐，等等。纵观你的生活，你会发现没有哪个时候你不在动，即使你累了，想要休息，也要落实到动作。这一点至关重要，切记切记。

当你看到一个好演员，你能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即使你看到演员把搭档丢在一旁，只管对观众说话，你也明白他是在解释这个词、这些笑话；他在让观众接受他所说的。他是在“100%”地做动作，所以他获得了成功。做动作是舞台的基础、戏剧的基础。这并不意味着我赞成自然主义、现实主义或摄影艺术，我的意思是说出来的话必须是真实的。

可能你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你在画中看到的东西，你会觉得它不可能存在。你在现实生活中见识到某种性格，你会说这在舞台上完全不可能。但舞台就是为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而存在的。

“表演”这个词容易把人弄糊涂。你觉得自己必须用双手、脸庞和道具做些什么。让我给你们举个简单的例子吧。你口渴，请求某人给你一杯水。你会以一种方式来请求。再来一遍，这次你是一名设计师，你想要一杯水。再来一遍，你的亲戚晕倒了，你请求某人给你一杯水。你是否认为动作在这几个情境中了无分别？当然不是。台词没变，手势没变，可能连语调也没变。但是你心里的什

么东西，亦即我所讲的“做动作”，在每种情况下都是迥然不同的。我关心的正是做动作。如果你勤加练习，内心的那种感觉会日渐清晰，正如你很清楚怎样开口要一杯水或者一桶汽油那样，你就算掌握了这门技术。现在演员的意图——和注意力——似乎都靠语调来强调。有人会告诉你，你的请求不够大声，或不够紧张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紧张是一个动作，跟其他状态并无不同。我说的紧张不是病理情况，而是人的自然反应。

我打算给你们示范一下，是什么通过动用我此前讲过的特别的、不寻常的记忆，把动作带入了你的心中，使你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请求别人给你昏厥的亲戚一杯水，或者给你一杯水洗去白色长裙上的草莓污渍时，能够进行恰当准确的表演。在开发感觉的记忆时，借用哪怕微小的事物作为抓手，也会使感觉的记忆真正成为你自己的。大自然中万事万物皆备于你，你可以借用动物。从动物身上你能学到最好的一课，因为它们是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特点鲜明。再举例来说，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乞丐，也称得上是个演员。他瑟瑟发抖，这冷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是为了给过路人留下印象——“触动”他们。我建议可以获取感觉记忆的场所是剧场——向演员学。你可以学他们的技术、诀窍、外

在表现——“怎么做”——但不要学他们的情感，因为它们是人为制造的。仅凭重复这些情感，你不可能发展出真正属于你的任何东西。就像在温室里培育植物，这会阻断你本身的自然生长。

在现实生活中，你是借助小动作来经历情感的，一次动用一个——有时情感很复杂，那就一次用两三个。现在回到舞台上。你在舞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动作——都有事要做。我们来进一步分析这个问题。在生活中，你的一天被分割成几个片段。你早上在家要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完成，收拾停当，你出门走到街上。你步行的距离或短或长，随你心意而定。你可不想走错路。也没准儿你买了新大衣，有心炫耀一下。然后你进了办公室、学校、舞台，于是另一个动作的小片段开始了。你所做的种种可以拆分为若干部分、若干段落。舞台上的情形也是这样。

让我们谈谈《哈姆雷特》。你第一次见到哈姆雷特，是在城堡大厅中的典礼#pageNote#0上。新国王致辞，哈姆雷特一言不发，但他有动作：他听致辞，暗中比较故世的父亲和登基的新主。现在看看一个“王子型”演员#pageNote#1会怎么演：因为他是哈姆雷特，他一定是个悲伤的王子。其实不然。哈姆雷特越悲伤——越爱他的父亲——就越讨厌国王。他是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不会悲痛欲绝；一个重要的念头

会占据他的头脑，他想推理分析，但从哪里入手呢？他收到了大学的邀请，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父亲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众人下，他开始了独白；但是，如果他没有反复思考国王的一言一行和父亲的死因，他说不出这番独白。他必须明白自己心中应该有哪些感觉。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在他开口之前，不能缺少这个心理环节，这也是一个动作。哈姆雷特是人，他的动作应该是起因明确、理据充足的。

第一个段落是这样一幕。他与国王、朝臣、雷欧提斯和母亲在一起——他必须逐个观察这一众人等。莎士比亚已经写明白了，哈姆雷特必须鉴貌辨色。在这一场末尾，仅剩他一个人留在大厅中，动作变了，而且是自然而然地变了。接着他的朋友——一位很受欢迎的朋友——入场，并告诉他，他已故的父亲、他念念于心的亲人，曾在某个地方现身。现在你看出动作有了变化。他马上说：“我今晚也要守夜去。”又来了一个动作，一个清晰显明的动作：找出真相。“有这回事？我的父亲——什么时候？几点钟？”

随便拿一个剧本，把动作一个接一个地找出来。（我指的是名家佳作。）要评判一部戏剧，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动作找出来；不要用台词来衡量，要看动作，动作必须由台词来表达。

现在，当

你面前有了一个角色，你会把角色拆分成独立的动作——独立的“节拍”。这与场面、语调无关。有时，节拍落在一段台词的第二行和第三行之间，但是你要挖掘出这数行台词中隐藏的主要动作。人们为什么会笑？笑点在哪里？采取这种方式，你能把整个角色拆分成一系列动作。

在第一个“节拍”中，你的动作可能是“我想保护我自己”。那就去自己内心寻找有关保护的感觉。你记起来，在母亲打你屁股时，你如何设法护住自己。你想起了炮弹在战壕中爆炸的场面，想起了窃贼深夜入室的情景。反复回想。只有借助这种回想，你才能开发自己的不寻常的记忆。当你获得强烈的体验，比如战争，又或者被回想激起心中的波澜，你就找到了卫护自己的感觉，和构建对话的切实依据。当你开口说台词的时候，你不会考虑语调的抑扬顿挫，但你的言语自会流露出情感。就像你在唱歌时不会去想这是降B调，你的脑子里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个念头。

所以台词是自发地讲出来的。当然，假设你的技术经过训练臻于完美，你说台词时不会中气不足，不会口齿不清，你的声音能够呼应情感的变化，那么台词就仿佛拥有了一个跳板，可以更上一层楼。

现在去下一个段落：你试图查明某人是否有罪。你再次看向自己的内心。你记得自己曾

经跟街上的男孩打斗的事等等，有了这些素材，第二个段落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你会反驳说，“扮演哈姆雷特这样的角色得下足一辈子的功夫。”但这总归比试图记语调要好得多。如果你走对了路，台词和情感就会相辅相成。此外，改变语调不是件容易事；情感却是创造性的，而非机械的。如果有发自心底的热爱，有一定精神上的满足感，你改变语调会容易得多。

我所讲的拆分动作的片段、段落，只涉及你，涉及演员。你没必要向任何人做出解释。你对角色的呈现也源起于此。下面来了别的任务。让我们回到大自然，回到你自身。早上，你开窗，吃早餐，但做这些琐事的同时，你不也在朝着目标前行吗？你想成为一名演员、一位工程师，你想赚钱。你的生活中总有一个确定的目标。我们不妨以爱迪生、洛克菲勒、福特为例。#pageNote#2无论福特做什么，都与汽油发动机息息相关；无论爱迪生做什么，都与新发明一脉相连，等等。现在反观你自己。你有一以贯之的目标吗？有时你的主意变来变去。12岁的时候，你想当个护士；后来你改了主意，想成为剧作家；再后来是女演员。有时候你童年的目标却可以贯彻一生。

我们称之为主干或支柱。这是你的愿望。假设你的目标是成为女演员。你不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被成为

女演员的远大志向所影响吗？如果你想成为剧作家或音乐家，你的动作会有所不同。如果你是建筑师，你走在街上会观察道旁的房屋；如果你是演员，你会寻找性格、寻找类型。我是要向你们说明，你们在生活中的动作皆关联着一个大目标——一种冲动。

角色也是这样：你的表演要有一条主干。是什么促使你说出台词，完成动作？在奥赛罗这个角色心中，是什么驱使他说出了那些话语？是什么丰富了他的动作？说奥赛罗嫉妒，说夏洛克吝啬，未免简单化。这么讲对吗？可能不对。这些都是套话，不能为身为演员的你解释任何问题。夏洛克并不是吝啬冷酷，他是被侮辱了。受辱的不仅是他本人，还有他的整个族群；他要向其他人证明他受到了侮辱。现在，这个当众受辱的人会怎么样对他的女儿说话呢？是什么驱使他说出这番话？演员必须把这个人的尊严放在心上，他没做错什么，却受到了侮辱。

有了驱向动作的冲动，你就不会失去动作的情感，你的角色就不会偏离正轨，在构建角色时你也能够拆分出简短的、基本的动作段落。

现在插一句题外话：文学主题。以《第十二夜》为例。教授会告诉你，该剧的主题与1月6日主显节#pageNote#3那天在伊丽莎白一世（ElizabethIofEngland）宫廷中的狂欢有关。如

果你开始咬文嚼字，或者沉迷于《哈姆雷特》的学术研究，你就演不了戏了。要把心放在演员这个行当上。如果你成了一名学者，深受法国文学、德国浪漫主义等等的影响，琢磨着“我该怎么演法国文学作品”之类的，你就彻底迷失了方向。我这样讲并不意味着严禁你们阅读。不是的——读书、讨论哲学等等，但做无妨，然而在表演时，要把这些全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