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戏剧的动作
这孩子跟我在公园里散步。她发着脾气。她最近在有声电影里担任一个角色。
女……于是他们把工作停下来。我们足足等了一个半钟头。我们开始拍戏了。这一次是从一大场戏里抽出三句台词来拍摄;仅仅三句台词——别的什么都没有。拍完之后再等一个钟头。真吃不消——实在吃不消。机械装置、照明、镜头、话筒、家具,这些东西人家倒看得挺重的。至于演员,谁在乎呀?所谓表演,不过是可怜的陪衬而已!
我可还是有一些演员取得了戏剧艺术的高超成就。
女偶尔是有的——光景不过五分钟左右——真像黑珍珠似的难得碰到。
我假使你肯去找的话,也不至于那么难得碰到。
女啊,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您可是一辈子都在拥护壮丽的、流动的、活生生的戏剧艺术。您怎么能够在有声电影里找到这种难得碰到的美的瞬间呢?就算给您找到了,这种美也已经是支离破碎的、若断若续的、崎岖不平的。像这种样子的美的瞬间,您怎么反而代它申辩呢?
我你先说,我从前跟你讲的话对你有好处吗?
女有的。
我你愿不愿意尽量不打岔,静心听我讲呢。
女自然愿意。
我那么好。你看看这座大理石喷泉。它是阿瑟·科林斯(ArthurCollins)在1902年建造的。
女何以见
得?
我基座上刻着的。你答应过不打岔的。
女对不起。
我你以为科林斯先生的作品如何?
女不坏。形式简洁明了。它跟这一带的风景很协调,壮观得很。说是1902年建的,却依稀看得出它有现代风格理念的痕迹呢。科林斯还有些什么作品呢?
我这就是他的最后一个作品。他35岁就死了。他原是个前途无量的雕塑家。虽然英年早逝,可是他对现代许多雕塑大师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女我明白了。他死了,却把作品留下来给我们欣赏,使我们从这件作品里可以看出艺术传统嬗变的踪迹,从而了解我们同时代艺术家的视野,不也是件大快事吗?
我这实在是件大快事。就说现在,你难道不想看西登斯夫人演下面这段戏吗:
“这儿还是有一股血腥气;所有阿拉伯的香料都不能叫这只小手变得香一点。啊!啊!啊!”#pageNote#0
假使西登斯夫人#pageNote#1演“啊!啊!啊!”这段戏的本领给你学到了,你愿付出什么代价呢?人家说她演这段戏时,往往有观众晕过去;可是我们却没眼福看到。再说你难道不想听到加里克#pageNote#2演《理查三世》(RichardIII)时骂威廉·凯茨比这段话吗:
“奴才!我已经把我这条命打过赌,我宁可孤注一掷,决个胜负。”#pageNote#3
你难道不想看到杰斐逊或布斯或埃伦·特里的戏吗?#pageNote#4至今我还记得伊阿古说这几句
话的时候萨尔维尼#pageNote#5的反应:
“可是谁偷去了我的名誉,那么他虽然并不因此而富足,我却因为失去它而成为赤贫了。”#pageNote#6
我曾经想把它记述下来。可是没有办法。它早已消逝得干净了。这座喷泉可以自己流露出一件艺术品的原有精神。可是萨尔维尼的精神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寄托了。
女真的,这是可惜的……(她停顿,沉思了一会,然后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说)嗯,看来我的话又引起您的高谈阔论了。
我你常常引起我的高谈阔论。我不会自作聪明地唱什么高调。我只是就我观察所得,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你自己去下结论,有什么好处也是你自己得到的。在艺术方面,我们自己发现的规律才是唯一正确的规律。
女就我现在所见到的来说,我觉得没有法子把以前的伟大演员的音容保存下来让后代欣赏参考,这太可惜了。现在我下了这个结论;可是,是不是为着这个原因,我就非得忍受有声电影的机制和廉价不可呢?
我不。现在你首先要顾到的是跟着时代和环境一起迈进,按照艺术家的本分,把你的全部力量都拿出来。
女不可能的事。
我不可能避免的事。
女这是赶时髦——是流行病。
我这才是目光如豆的看法。
女就我做演员的整个本性来讲,我反对那种机械的怪物。
我那你简直不是个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