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叶轻舟停泊在江家渡口。
隔得远时萧子衿还没认出,走近了才发现船夫竟然就是当日他们在江家当铺遇到的那个顶着鸡窝头胡子邋遢的店主。
对方显然也还记得他们,尴尬地挠挠脑袋,说话都磕巴了:「这不是那两位公子吗哈哈哈哈哈,真巧啊。」
萧子衿皮笑肉不笑:「确实巧。是吧江少主。」
这下江海平都跟着尴尬了起来,打着哈哈道:「缘嘛,妙不可言是吧——这位江荣,在下三叔,当日若有得罪之处,还得两位多多包涵了。别看他看起来不大靠谱,年轻那会儿可是潮州的『浪里白条』。」
江荣一脸牙疼伸脚去踹自己便宜大侄子,咬着後槽牙压低声音:「海平,後面那句就不用带了,三叔谢谢你啊。」
江海平眼疾脚快地往旁边一挪,躲开他的飞踹後用摺扇遮住自己的嘴小声道:「这不是三叔你看起来确实不大靠谱吗。」
萧子衿:「……」
他沉默地盯着江海平,都不知道江海平怎麽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叔侄两个明明半斤八两。
要不是时间紧迫他可宁愿自己找手下过来。
江荣懒得和小辈计较,把有些脏的手往衣服上一擦,正了脸色:「去江陵是吧?」
江海平敛去不正经的嬉笑之色,凝重道:「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得劳烦三叔跑一趟了。」
江荣一摆手,示意他别讲酸话:「行了,两位随我走吧。」
萧子衿抬脚踏上船板,却又顿了一下,有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要去吗?这些本就与你没有瓜葛,你若回药谷,我不拦你。」
叔侄两人怎麽都觉得这会儿自己在这怪尴尬的,一个背了身嘴里哼小曲儿全当自己不存在,一个猫进了船舱里头耳朵却小心地竖了起来。江荣嘴里小声念叨着「好奇是每个人都有的」,一边把耳朵贴在船舱的舱壁上,小心翼翼屏息听外头动静。
季远之站在萧子衿的影子里,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萧子衿才听他带着些微的委屈和失落问:「阿楠,你这是在生气赶我走吗?」
可能是迷药的副作用,不知道怎麽的萧子衿就想起早年在药谷时候的季远之也总这样委屈又带点失落地拿着已经有些凉了的半个馒头同他说「对不起」。
那语调同如今一模一样。
萧子衿曾问他:「为什麽要说对不起,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小季远之就把有些硬了的半个馒头递给他:「殿下曾救了我的命,我却给不了你更多。」
萧子衿原先还有些因为季远之自作主张夥同江海平隐瞒自己而生气,这下心间一软。他转身拉住季远之的手,在对方愕然又惊喜的目光下低声道:「待此间事了,你若是还愿意,我们可以成婚,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都不会少。」
季远之手指一动,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往日的假面,只想把人狼吞虎咽地吃下肚。他害羞似的垂眸,敛去眼底疯狂翻腾的欲望,声音轻柔:「阿楠,我等你这句话等了许多年了。」
他日日蛰伏守望,垂涎着悬於天边的烈阳,为此披上人皮不惧灼伤,如今终於要得偿所愿。
萧子衿握住他的手,没注意到他瞳孔都因为过度兴奋而放大了些许。
倒是哼着小曲儿假装自己不在的江海平无声叹了口气,总觉得萧子衿像是入了狼窝的绵羊,还在自以为对方同他一样也是只软绵绵的小羊羔,浑然不知对方吃的是肉,自己吃的是草。
那麽聪明的人,怎麽面对季远之这披着羊皮的狼就像是瞎了呢?
江海平怎麽想怎麽费解,只能归咎於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日在洞开的石门门口他曾告诉季远之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後问他:「若是在下告诉谷主,王爷此去很可能有危险,谷主如何抉择?」
季远之下意识抬手遮住还在昏睡中的萧子衿的眼睛,防止过亮的天光扰得他睡梦中亦难安宁,随後才重新抬眼望向江海平:「抉择?我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我的目的一直只有一个,其他人是死是活於我何干?」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眼底却盈满冰寒刺骨的凉意:「那些人,死了便死了。」
哪怕是早知道他会这麽选择的江海平都没忍住浑身哆嗦了下。
他至少还有片刻的犹豫过,毕竟武林大会那麽多的江湖中人,而季远之别说犹豫了,连思考都没思考过哪怕一瞬。
直到这一刻江海平才清楚认识到季远之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这是条旁人拴不住的疯狗,一旦没了束缚就逮谁咬谁,咬死为止,到底是在药谷那种毒窝里长大的人,真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愿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或者东西,除此之外他人生死一概不论。
想着他都有些同情起萧子衿了。
季远之敏锐地觉察到他隐晦的目光,冷冷觑他一眼,看得他头皮发麻,整个从头冷到了脚,像是活吞了一个大冰块儿。
江海平原地打直了腿肚子,小心做了个拉上嘴的手势,示意自己什麽都不会说。
季远之这才满意地转回了头,在萧子衿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揉了揉眼:「方才眼里进了沙。」
萧子衿:「没事了吧?」
「没事,」季远之温柔道,「揉揉就好了,不用担心。」
萧子衿「哦」了一声就去找船舱里的江荣。江荣装作什麽都没听到的样子人模狗样地走出来,老神在在:「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