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枝猛然睁大双眼,须臾间手脚僵直,站在马边上的斯钦巴日似有所感,抬眼望向沈怜枝。
原本他垂首时,大半面容都隐匿在黑斗篷之下,可一掀起眼皮,那张面孔便全然显现在他面前,面庞绷直,眼瞳像一片幽绿的海,只看一眼就好像要被吞噬了。
「又要走吗?」斯钦巴日自嘲似的笑了笑,「不管我怎麽做……是不是都留不住你。」
他看起来太难过了——尽管没有流泪,却好像比每一次嚎啕大哭时更加难过,那种悲哀如有实质,连带着沈怜枝的心也莫名沉了下来。
他甚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也轮不到他说什麽,陆景策便率先动作了,长剑直挥向斯钦巴日脖颈,风声呼啸而过——
斯钦巴日已躲得很快,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小口,血顺着脖颈流到胸膛,他冷着脸从腰间抽出弦月弯刀,刀锋剑锋相触,铿然作响!
「留?」陆景策轻轻嗤笑一声,他挥剑的速度愈发快,简直凌厉逼人,「他待在这儿的时间够久了,长安城,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嫁过来了……他就是我的人!!」斯钦巴日恨道,「你算什麽——只会逃跑的懦夫!我能从你手中将他抢过来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在听到懦夫二字时,陆景策面上划过一抹阴郁,可很快的,不知想到什麽,他微拢的两道眉又舒展开了,「你的人?」
「如果他真是你的人,就不会费尽心机地离开了。」陆景策不屑道,「之前他选了你,可是结果呢?」
「怜枝他……後悔的要命啊……」
斯钦巴日被戳中了痛脚,弦月刀攻势愈发猛烈,「你找死!!」
那头斯钦巴日的部下与陆景策带来的人缠打在一起,这头斯钦巴日与陆景策生死交战,只是论谋略,十个斯钦巴日都不一定能比得上陆景策一根手指头,可论武力……
这二人原本实力相当,也不是第一回交手了,能打得有来有回,可一旦斯钦巴日发起疯来,陆景策要招架便有些困难。
他竟被打得节节逼退,刀锋相触时陆景策手腕猛的一颤,大臂又隐隐作痛——
这是旧伤复发,话说这伤还是昔日他来草原时斯钦巴日砍在他身上的,那一下子来得还真是狠,陆景策养了这麽久,还是要时不时发作。
那一下的刺痛叫陆景策一只手一软,一时失力,手中剑落在地上,斯钦巴日乘胜追击,手腕一转,弦月刀将长剑别在地,而後直朝陆景策劈去!!
陆景策不住躲闪着,可斯钦巴日却连半分闲暇都不留给他,他这每一刀都是冲着他命来的。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斯钦巴日恨不得将陆景策劈成几块,刀风愈发逼人。
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沈怜枝无法坐以待毙,竟然拉停了马,小安子揣摩出他的意图,当即心下大骇:「殿下!」
「抓着绳子往前跑,不要回头,别松手!」怜枝下了马又仰头高声道,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决绝,「我得去救哥哥……」
「殿下——」
只是怜枝已奔了过去,在陆景策与斯钦巴日缠斗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影蹲下身握住了那把被斯钦巴日击落的,陆景策的剑。
哗!弦月刀朝陆景策胸口划去,将他的前襟划出个大口,手无兵刃的陆景策绝不可能是斯钦巴日的对手,手臂剧痛无比。
陆景策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可也就是这抹空白,注定了他与斯钦巴日的此次交手的失败——
斯钦巴日高举起弦月刀,意图刺入陆景策的胸口,当初他也是这样杀死了旭日干……那时斯钦巴日便以下定决心,他要用这柄刀刺死所有胆敢觊觎他阏氏的人,尤其是这陆景策——
「嗬——」斯钦巴日的高举起的手臂猝然定死在半空中,黑暗之中,他的眼睛猛然睁大,等待许久,那种叫人神魂震颤的痛才如同江河一般从四肢百骸汇入心脏。
他的身体骤冷,有那麽一瞬间,他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灵魂都仿佛移了位,万万年之後才重回他残败的躯壳,这个时候斯钦巴日听到了沈怜枝的声音——
「放过他……也放过我……」怜枝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浑身都在颤抖,可握着剑的手却很稳,所以那柄剑才能准确无误地刺入斯钦巴日的身体,刺死他的心。
「我刚来草原的时候,你对我说过……自戕是懦夫行径,如果我敢在你身上刺一刀,你就放我走……现在我做到了。」
「让我走吧,斯钦巴日。」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结局便已注定。
昔日斯钦巴日一句无意的话奠定了他与怜枝之间的悲剧,原来那个荏弱的沈怜枝真的会举起剑对准他;原来他真的会死在怜枝的剑下;原来沈怜枝真的会离开他。
斯钦巴日倒下了。他仍旧不甘心,对於沈怜枝,他一辈子也放不下,更无法甘心,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再站起来。
怜枝扔了剑,去将陆景策扶起,手掌覆盖上陆景策胸口的伤,一片湿润,怜枝惶急道:「哥哥……好多血……好多…」
陆景策抓住他的手腕,将额头贴向怜枝,聊以安慰,「不要紧,别害怕。」
他这样说着,又垂下眼皮,唇角带着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丶转瞬即逝的笑意。
斯钦巴日艰难地抬起头来——他也流血了啊,流得比陆景策要多得多,他的心脏被撕裂了个大口子,血流不止,几乎要将他这辈子……不,恐怕连下辈子的血都流完了,到後来几乎都感觉不到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