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根本无法掩藏的欢欣雀跃被斯钦巴日全然纳入眼底,斯钦巴日垂下眼皮,掩去了逐渐变得幽深的眸光。
而怜枝对此浑然不觉,对斯钦巴日的愧意宛如火烧,刺痛了他的心,他起身贴近斯钦巴日的面庞,在少年脸颊上留下一吻。
「很疼麽?」怜枝问他。
斯钦巴日轻哼一声。
怜枝握住他的手,又小声道:「下次不会了……往後,都不会了,只是你要信我,好不好?」
「哪儿还敢不信你呢。」斯钦巴日道。
怜枝清浅一笑,正欲转过身,却被身後人抓住手腕,斯钦巴日握得极用力,仿佛要将怜枝的骨头都给捏碎。
沈怜枝回头看他,斯钦巴日看向他的目光深沉的让人心惊,斯钦巴日说:「我信你……可你不能骗我。」
「怎麽会骗你呢?」怜枝的心尖跳了跳。
「你是我的阏氏,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不能走。」
「如果有朝一日你背叛了我……」斯钦巴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又蓦然松开了捉住他的手,他没将话说完,可怜枝脊背已浮起一层潸潸冷汗。
「走吧,去送你的表哥。」
***
怜枝骑上了那匹斯钦巴日送他的白马——苏布达。
苏布达一改先前的恣悍,在怜枝□□,乖得不像话,怜枝去搓揉它的耳朵,它也不躲,鼻孔中喷一喷气,又甩一甩尾,很是温驯。
沈怜枝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迎面而来的风将他垂落在耳鬓的发将後吹去,沈怜枝挥舞着马鞭,姿态从容潇洒——哪儿还有先前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呢?
他们一行人将大周使团送至於都斤山,怜枝翻身下马,与陆景策遥相对望。
沈怜枝看着他,一颗心好似被针刺穿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走了好几步了。
怜枝有些惊异於斯钦巴日没有出手拦他,因而转过头,斯钦巴日沉沉地看着他,「去吧。」
「快些回来。」他道。
怜枝在原地定了许久,也不知该对他说什麽,最终只能一头浆糊地朝着陆景策走去——在斯钦巴日不错眼珠的凝望之下。
「怜枝。」陆景策对他笑起来,依然是这样俊雅,这样风姿卓然,目光柔和如水,怜枝从那双眼中看不到半点的怨恨与失望——温柔得一如从前。
「怜枝来了草原,会骑马了,比以前学得快多了。」陆景策说。
沈怜枝有些不敢看他,他还记得陆景策从前说过不许他在骑马,除非是他带着自己骑。
「表哥…我……」
「怜枝。」陆景策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这不要紧。」
「哥哥唯愿你欢喜。」
怜枝的眼眶中顷刻间盈满了泪水,他昂起头,极力睁大双眼,睁得双眼发痛,却还是挡不住泪珠滑落,他想对陆景策说些什麽,可嗓子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景策看着他,看着他白皙细腻的脖颈,那睫羽半遮的目光似很深情,可只有陆景策的知道自己藏住的是什麽——
那雪白的颈子在他眼前不断变幻,变幻为方才怜枝骑马的模样,再变幻为许多天前,斯钦巴日揽着他骑马的那副场景。
那真是刺眼极了。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沈怜枝头顶,引得他抬起头来,陆景策半垂着头替他擦去面上的泪水,他倾身抱住沈怜枝,在他背後拍了拍,像一个兄长。
可怜枝却倏然睁大眼,陆景策借着广袖遮掩往他袖间塞了什麽,而後表哥的声音在怜枝耳畔响起,轻的像一阵风。
「七日後,亥时。」
「就在此处。」
***
「他走了?」斯钦巴日道。
「回大王,不错,臣亲眼目睹大周使团朝雁门关处去。」
斯钦巴日紧皱的眉略微舒展了些,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他不由会想起陆景策离去时与沈怜枝的那个拥抱——
那日等陆景策走後,斯钦巴日立即将沈怜枝扯到自己身边,怜枝面上的眼泪已被擦净,唯有双眼黯淡。
「你们说了些什麽?」
怜枝身子倏然一僵,尽管很快就缓和下来了,可那须臾间的僵硬还是被斯钦巴日捕捉到了,「不过是说些兄弟间的体己话,能有什麽……你又疑神疑鬼了。」
斯钦巴日眼睛倏然一眯,上下扫了他一眼,没从怜枝面上捉到破绽,这才作罢。
二人一同回了王帐,斯钦巴日仍不放心,起先两日几乎每时每刻都贴在沈怜枝身边,寸步不离,这两日才好一些。
斯钦巴日遣走了旭日干,他回王帐时,怜枝正伏在案上练字。
他那双手生得漂亮,五指纤细修长,指间圆润可爱,甲面微微泛粉,此时握着那修长的笔杆子,手腕轻晃却又不绵软,很是赏心悦目。
斯钦巴日欣赏了片刻,而後才走过去将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又在写什麽呢?」
怜枝写得入神,连斯钦巴日何时回的王帐都不清楚,此时被他吓了一跳,笔杆子一抖,纸上多了一串儿墨珠,「你……」
沈怜枝气得搡了他一把,斯钦巴日晃也没晃,趁他一个不慎便将那镇纸挪开,那张纸便变戏法儿似的到了他的手上,「……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斯钦巴日有些困难地逐字逐句念完了,这每个字他都认得,连在一起他就不知在说些什麽了,「这什麽诗?翻来覆去地说些甚麽莲花莲子,乌七八糟的在写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