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独身于世间难行,这道理谁又不懂。
信国公府江氏,本也算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名门,昔日的小公爷江观云更是无数人妄想攀附的贵人,若非半年前他自京外归来不慎骑马落崖再没醒过来,这门亲事无论如何编排都万无其一的可能性砸在唐薏头上。
与樱桃一样,没有人看好这门亲事,除了自家人怜爱唐薏,外人都觉着是她高攀。
唐薏生父是天章阁学士,出身原本也算清贵,可惜四岁那年上元被家仆带出去赏灯不慎丢失,于距家千里之外的一处偏僻村落长大。自小吃的是青菜豆腐,穿的是粗布麻衣,喝的是山涧泉水,住的是茅屋土舍所学所闻自是与京中高门贵女相比不得,除了空有身份,与普通村姑并无区别。
是才归家不过半年,便被皇后娘娘一道懿旨指给江观云为妻。
名为指婚,实为冲喜,满京有头面的女儿,属她身份最好拿捏。
家人觉着唐薏是贵人苦命,可唐薏倒不这么觉着,她侧过头来正看到樱桃那张窝窝囊囊的脸,全不在意的笑道:“说这些干什么?我倒是觉着这门亲事没什么不好。”
“你看看他,”她伸手朝榻上的男人指指点点,“他都躺了半年了,分明是醒不过来了,我嫁过来既不用侍候他也不用生养,还有花不完的银子,一辈子不愁吃穿,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儿啊!”
这番话并非宽慰,纯是唐薏的肺腑之言,半年前她突然被人寻上门,说是京中唐大人自小丢失的次女,由乡间的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清贵人家的小姐,虽身份照比从前所有不同,可几乎刻在她骨子里的观念一时是难以清改的。
一比如,若是旁人嫁给这活死人,只怕是要哭天抹泪凄凄楚楚,可对于情窦未开心思单纯的唐薏来讲,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早先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求,如今有金有银华裳织锦,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人若是从高处到了低处,心态自是将自己类比高山沉海,而若是从低处被荡到了高处,哪怕仅是齐脚根儿的那星点儿,也似得了便宜。
樱桃对她的话尚抱有怀疑就被她扯过来到桌前,望着桌上成堆的礼盒,唐薏一双眼睛都在放绿光,全不似旁人觉的忧患搁在心上,“樱桃,咱们来拆东西,看看这里边儿都有什么,明日一早就都记好收好。”
“这些往后就都是我的了!”合掌一拍,声响清脆,不难听出她的雀跃之喜,笑意浮眼,不遮不盖。
在没给唐薏做陪嫁之前,樱桃是在唐府里跟着唐家大姑娘的,只因对妹妹这门亲事放心不下,才忍痛将樱桃派给了唐薏,唐府虽不是奢侈门户,却是书香门第,樱桃跟着唐家大小姐这么些年,好歹也有些见识,至少目前来看,是比唐薏要强上许多的。
利索的将手边最近的一方精绸细贴四方礼盒拆开,最先入眼的是一对百子如意白玉镯,打眼一瞧,冰种清透,模样十分可人。
“呀,二姑娘您瞧瞧这对镯子!”樱桃拨弄了方才压在心头的云雾,有意逗姑娘开心,将礼盒拿举到唐薏面前,她虽不算太识货,也能瞧出这是佳品。
唐薏顺手捏起潦草的看了一眼,玉石一类她一窍不通,对此也从没动过什么心思,在她浅薄的认知里,这等物件反不如金银来得实在。
将其放回原位多一眼都没瞧,目光与指尖儿皆杂乱扫在其他礼盒上,“看看还有没有金镯子,我最喜欢金子了,戴在手上沉甸甸的,看着就富贵。”
今日出阁,腕上所戴一双粉镯是生母所给,图个平安的好意头。
连一直沉着眉的樱桃也被唐薏这番话给逗笑了,乐过之后不忘叮嘱,“二姑娘,你这话同奴婢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外人面可不敢说。江府规矩多,如被旁人听去,要惹人笑的。”
樱桃所言,唐薏在未出阁前不知被母亲教导过多少回,耳中生茧,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一眨,道:“你放心吧,现在不是没外人吗,这些话我只同你说,再说了”
手抬过肩,指了自己背后,“榻上那个不是不省人事吗!”
唐薏与所有人一样,都以为那昏迷了半年之久的江观云全然没有意识,殊不知躺在那里人形摆设似的人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他只是眼不能睁身不能动,实则耳可听音,脑子清明,这半年来发生在他房室里的事,他一清二楚,包括是如何与未婚妻的婚事告吹,还有这位新婚妻子唐薏的传闻。
婚期近时,有下人来布置新房,她们皆说这唐薏是乡女,虽是学士之女,可行止粗鄙,甚至连大户人家的丫头都不如此类种种,难分真假,却数不胜数。
原本江观云觉着传言不可信,唐学士学富五车,温文尔雅,就算唐家小女自小经历坎坷,可好歹归家将养了半年又能差到哪去,可方才听到她在榻边所讲关于“不用生养,花不完的银子”这类的话,让江观云那颗早就摇摇欲坠的心彻底跌到了谷底。
上天待他不公!
他本是天之骄子,却因意外落得这个下场,生不得死不能,心中明镜却又无力阻止,这半年的生活无疑是将他放在烈碳上炙烤,连呼一声求救都不能!
不分日夜白昼,只能鬼打墙一般被困在这张榻上,时时煎熬炼狱也不过如此
“呀,这个好看!还怪沉的!”桌边的唐薏才因拆到一副金镯而兴奋,哪知自己的声音此刻落在江观云的耳中是何等聒噪生刺。
“江家果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真有人送金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