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逖一点点衰老了,即便修为到他这个地步,从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但他仍旧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寿命界限逼近。
而艾修仍旧是他们最初遇到的稚气少年模样。
年轻时候的韩逖可以在一众质疑他的人面前包揽下对艾修的监管责任,即将死去的韩逖呢?他要怎么选出另一个如他这般天赋卓绝的人,来做这只尚未成年就已经如此难缠的妖魔的监管?
那时候的韩逖大概已经后悔了,后悔教他隐匿自己、教他避开道家法门。
艾修抿了抿唇,没有直白地说后面的事。
“大明能人异士多,流传出的其实不止是修士,我当初就听说过这样一个训虎人的故事……”
传闻,辽东一村落有一位天生神力的猛士,十多岁时候就能打过虎罴,那些野兽也都乐于听命与他,在他的命令下守卫所在地域安全,就这么安安稳稳又过了快三十年。
直至某一天这位猛士觉得身体不适。
起初没有在意,等病痛难忍去请医时候,病症已经无药可医。
自知将死的猛士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驱赶自己的兽群,他娶了一个妻子五六个小妾,孩子也是生了几十个,却没有一个遗传到他的天赋。
他死后,再没人能制住这群野兽。
野兽们不知道体贴,即便被驱赶也要追回主人身边,为了村里的人的安危,猛士只能一个个药死那些不愿离去的野兽,其中包括那头他自小养育、朝夕相处,也是看着长大的老虎。
猛士对这些动物很了解,被他养大的老虎比寻常老虎体型更威猛壮硕,自小生活在他身边的老虎相比山林也更适应人类的村落。但哪怕他明知道他的老虎并不是真正茹毛饮血的野兽,对人类温顺又亲近,只因为它没了他制约可能会有一天伤人,而这一天到来之际寻常村民都无法反抗。
只因为这个,在他将死之际,这只老虎也是不能留的。
“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能理解这个人的选择的,仅有的一点点不赞同也只是觉得他其实可以给那只老虎更好的安排。毕竟大明的有能之士那么多,他的病不是立刻就要命,未必不能在这期间找到合适的监护人。”
而艾修虽说杀伤力不大,藏匿和保命能力却是可以说登峰造极,韩逖自己要找人都找得颇费功夫。如果他是韩逖,也是找不到更好的方法的。
所以他想杀他就显得合时宜了许多。
“他想杀你,你还为他说话?”
鲤伴声音莫名透出委屈,艾修从前所未有清晰的思绪里抽出,失笑:
“大概是因为抛开个人的感性,换个角度我对他是敬佩的吧。”
换什么角度呢?当然是人类的角度。
如果他不是‘上古妖魔’,而只是普通人类,对于韩逖大义灭亲的行为,他大抵是支持更多。
而且,韩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那道针对艾修的杀阵,他自己也置身其中。哪怕他身为修士,起码还有三四十年可活。
所以对这人,艾修是没有太重的厌恨的,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伤心更加确切吧。
“而且也就是现在跟你这么说,当时还是很生气的。”
他不是圣人,被自己当做家人的人毫无保留地下杀手,不可能还能理性去权衡对方的立场、对方的考量。
现在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只是不再纠结了而已。
鲤伴看着仍是忿忿,想到那韩逖妄图把艾修的生命肆意摆弄,眼神都阴翳下来。
艾修捏住鲤伴的脸颊,笑意漾开。
“因为有你在、因为手里已经有了最宝贝的明珠,此前摔坏的才不需要那么耿耿于怀。”
鲤伴注视着那双仍旧明亮、毫无阴霾的眼睛,近乎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吻细密,满含着珍视和心疼意味。
“……自私一些吧,修,对自己再好一点,没有人值得你委屈自己的。我也一样。”
太温柔的人是不是总是容易如此——那么轻易就去体谅别人、迁就别人。
就像当初如果不是元兴寺,艾修说不定就傻乎乎的被他捆绑在奴良组这艘不合适的船上,自己委屈自己。表面上伪装得一切安好,暗地里偷偷自己一个人去消化情绪。还要给他、给他的势力寻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