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讲述这一切,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後来」涂坦又说「我吓得够呛,不知道该怎麽办,往回跑的时候,我遇见了落水的王多多,我知道我其实不应该救她,我知道你们会怀疑是我杀了于思佳,救他只会给自己增添罗乱,但是,但是……」
涂坦停了停,接着又说:「王多多,就好像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没有救成於思佳的弥补机会,我,我不能放弃它,我必须要去救这孩子。」
「後悔过吗?」王多多问道「你後悔过救我吗?」
「当然後悔过」涂坦这次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但是我现在不後悔了。」
来见他们之前,他刚得知自己的死刑日期下来了,他没想到会这麽快,但他也没有再上诉。
良久的沉默。
没有人再说话。
走之前,涂坦提出,能不能让他冲着他妈妈墓地的那张照片磕三个头,王多多点点头,狱警也同意了,涂坦就这样,带着手铐和脚镣,冲着王多多的手机,沉默地磕了三个响头。
时间差不多了,王多多和于思野起身准备离开,王多多将那本俄文原版的《复活》送给他,她说,你不是一直在找这本书吗,现在我还给你。
涂坦看看这本书,这本书,是他和于思佳友谊的A面,但其实还有B面,这一面,只有他自己知道。
涂坦看着他俩的背影,心想,有些事情,他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直到死,他都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比如,那天多拿钱的,其实是他自己。
在安平桥下被于思佳发现後,于思佳让他把多馀的钱都送回去,他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只拿自己被拖欠的工资就好,可是他不愿意,那些工资根本无法支付他妹妹的医药费,他们争吵起来,然後是扭打。他早就想和他打一架了,在他爸爸去世的第一个中秋节,于思佳热情的邀请他去他们家吃团圆饭,他不去于思佳就不高兴;他差两分没有考上大学,于思佳马上托副厂长给他办进厂,用的理由还是他父亲的死;在他进厂第一天被小青年嘲笑母亲是克夫命时,于思佳挡在他面前,说他爸正是为了救自己的爸爸才死的,跟他作对就是跟他于思佳作对……于思佳那种不管不顾的善良,让他深深自惭於来自内心深处的抗拒,他不断的忽略那些令他窒息的细节,并说服自己从内而外地接受,可它们依然在时刻提醒他,他以及他家庭的痛苦,都来自于于思佳的家庭。
但事实是,在顺阳,他好像只有依附于思佳的善良,才能苟活。
他把于思佳推进了河里,说不上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他看着于思佳在河里挣扎求救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终於可以在这段友情中喘上一口气了。这麽长时间,他穷苦丶孱弱又可怜,一直被于思佳施舍救助,可他真的拿他当朋友吗,那为什麽连他心爱的人他都要拆散,为什麽总要有意无意地提起他家的苦难,那些积攒已久的不甘,嫉妒,耻辱和自负形成巨大的恶念,将他的身体牢牢控制住,他没有去救于思佳,很快,于思佳便不再挣扎,他也不再挣扎。
看着于思佳被河水带走,他後悔,却也终於解脱。
他慌乱中逃走,却又不放心地折回来查看现场,回来时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坠入桥下,拼命挣扎,他知道他不应该去救她的,但于思佳的死让他的内心充满悔恨与愧疚,他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他跳下了水,这是他人生中最後的一场善念。
他在往监舍走的时候心想,他撒了谎,但也说了实话,他现在,唯一没有後悔的事儿,就是救下了王多多。
从监狱出来,王多多问于思野:「你相信涂坦说的话吗?」
于思野看着远处被云雾遮挡住的雪山,很久没有说话。
王多多问你怎麽不说话,于思野说,他高反了,难受。
王多多问:「那你还吃饭吗?」
于思野点了点头,然後找了个饭店,吃了两大碗肉酱米线。
王多多偷偷问米线店的老板,高反能吃这麽多吗,老板笑着说了什麽,笑她看懂了,说什麽她没听懂。
回到酒店,于思野就一头倒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
王多多自己四处逛逛,逛到晚上回自己的房间看电视。
半夜,她被敲门声叫醒,打开一看是于思野,于思野洗了个澡,换了套乾净的睡衣过来,王多多问他干嘛,他说自己肚子上的伤口有点儿痒,让她帮忙看看是不是坐飞机的时候被撑开了,王多多觉得于思野的脑袋可能被打坏了,她说你还能再扯淡点儿吗?
于思野就一屁股坐在她床上说:「我电视没信号,我想看电视。」
王多多说:「那你不应该找我,你应该找前台那位女士。」
于思野说:「大半夜的,你找人家多烦人。」
王多多说:「那你看吧,我去你房间睡觉去了。」
于思野拉住王多多,说:「你别睡觉,咱们看会儿新闻联播,这个时间,刚好有重播。」
王多多觉得,涂坦可能真的把于思野脑袋打坏了。
他又说:「不看新闻联播也行,咱俩唠会儿嗑儿,反正你别走。」
王多多没办法,只能坐下,问他:「你想唠啥?唠吧。」
于思野说:「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抱我坠桥的时候,你想了什麽?」
王多多说:「那时候我想,完了,我要把于思野弄死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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