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抓着大夫的双手缓缓垂下,目光空洞,许久没有说话,她双腿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江家三郎受父亲牵连,被杖刑二十,重伤不愈的消息在曲州传开。
身有残疾之人,仕途艰难,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县学的先?生们?也不禁犹豫,究竟还要不要继续举荐江泠去国子监。
他父亲犯了贪污之罪,而他自己又有知情不报的嫌疑,如今更是?身负重伤,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站立,这样?的人德行有亏,又是?残身,已?不适合再入仕为官,几方人最终决定?,将他从举荐入京的名?册上划去。
宋氏饱受打击,她醒过来后,又听到这样?的消息,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一开始骂天骂地,骂死去的江二爷,骂江家冷漠无情,骂到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五日后,江泠在一阵剧痛中醒了过来,右边大腿往下像是?被钉子钉穿,有一部分甚至毫无知觉,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他的腿在狱中被打断了。
江泠吃力地抬起头,想要坐起,骇人的剧痛霎时袭来,他咬了咬牙,但攒不起力气,头颅又重重地砸了回去。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惊喜道:“三郎醒了,三郎醒了!快去告诉二娘子这个好?消息!”
丫鬟冲出去,不一会儿,宋氏急匆匆赶来,江泠看到她
一身素衣,短短几日消瘦许多,压着声?音道:“娘……”
宋氏眼泪夺目而出。
“三郎……”
她走上前,想摸他又不敢,生怕碰坏哪里,看着自己原本好?好?的儿子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宋氏泣不成声?。
“娘,你别哭,我没事,我可以赶路的。”
他怕宋氏是?担忧这伤病耽误了去京城的行程,告诉她,自己没有关系,可以赶路。
谁知宋氏听了,竟哭得更厉害,她哭了,身后的婆子丫鬟们?心里也难受,一个个都?低头垂泪。
江泠不由?怔住。
“三郎。”宋氏红着眼睛,“京城……去不了了。”
“为什……”江泠下意识问道,只是?刚开口,他又意识过来答案是?什么,话音戛然而止,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
他猜到,县学不想让他去国子监了,朝廷要选拔人才,要培养的是?国家栋梁,而他如今是?罪臣之子,甚至自己身上都?有说不清的罪名?,确实……没有资格。
江泠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掩去了他眸中颤动的情绪。
苦读多年,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可以见识更广阔的地方。
“我的腿,是?不是?也不好?了。”
江泠忍住颤音,尽量平静地问宋氏。
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但江泠从母亲,刘妈妈,丫鬟们?盈满泪水的眼睛里读懂,他的腿好?不了了。
他没法走路了。
哭泣“你是不是很疼?”
深夜,下人端着刚换下来的绷带从院中?走出,盆里血水污浊,宋氏没有进?去,她站在廊下,神情惘然,短短月余,那个雍容华贵的二夫人老?去几岁,若形丧魂消,十分纤瘦。
她呆呆地看着下人给江泠换药,片刻后?扭头问身后?的刘妈妈道:“父兄来信了吗?”
“来了。”
刘妈妈说:“大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江二爷刚死,宋氏让江泠去信京城,请宋家多?多?照应,后?来江泠又出事,宋家一直没有回音,今早才传信过?来,说宋家大爷已启程南下,往曲州赶来。
宋氏心中?燃起了希望,兄长?是带着名?医过?来的,曲州地方?小,大夫技艺不如京师的精湛,他们说三?郎腿好不了了,宋氏不信,指不定?是他们自己技艺不精,等京城的名?医看了,定?然不一样。
她想?到这?儿,又笑起来,嘱托下人,“你们每日派人去城门盯着,见到兄长?后?立刻回来给我报信。”
宋氏刚带人离开,叶秋水就从墙上爬下,她蹲着身,猫在窗台下,趁廊下煎药的丫鬟不注意,将?房门掀开一条缝,迅速钻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苦药味扑面而来,叶秋水绕过?屏风,直奔里间,屋中?伺候的下人方?才端着污水出去了,里面暂时没人伺候,江泠刚换完药,他有些虚脱,趴在榻上,散着头发,无?声无?息。
叶秋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榻前缓缓蹲下,她看了许久,才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江宁。”
榻上的江泠睫羽动了动,睁开眼。
小丫头蹲在面前,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担忧,这?些天,她去宝和香铺了,江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胡娘子对她很好,给她穿新衣,梳起头发,教?她算术,辩香,如今叶秋水的算盘已经可以打得很好了。
突然见到她,江泠愣了一瞬,一下子有些认不出来。
片刻后?,他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动了动,挣扎着抬起头,盯着叶秋水,“你去哪里了,是不是谁让你签什么契了?”
她变了个模样,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江泠担忧叶秋水因为识字不多?,年纪小,被人诓骗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卖了。
叶秋水摇头,“我没有被人骗,珍祥街宝和香铺的胡娘子收我做学?徒了,她对我好,给我穿了新衣服。”
江泠知道胡娘子,以前宋氏常去那里买香,宝和香铺的香用来熏衣服很好闻,大当家也是个和善可亲的人。
听?她这?么说,江泠松了一口气,跌回枕头上,腰下的伤口被拉扯到,疼得他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