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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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立皇后的制度严苛,需记于?国法,载于?史册。礼部筹备了整整三?个月。郁卿被记入一户郁姓的清白耕读人家族谱,作为家中长房嫡长女出嫁。郁家不是世家豪族,但看陛下?自登基起打压世家的势头,册立一位清流文官的女儿?作皇后,自是最合情合理了。裴氏叛国通北凉之事早已无人敢再提,京都?众氏族都?安安分分,私底下?却让家中女眷发宴函给郁家。
郁卿赴宴最够多了,一个也不想去,每天?跑到宫中织造去缝衣衫,有?时会?区区刘大夫和易听雪家。她与名?义上的父母双亲见过一面,对方心中清楚他们改姓迁宅是为了何事,对郁卿也恭敬有?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有?真正的父母,不想总唤别人爹娘。他们见了一面就不再过多接触,免得?日夜相处,滋长人心中的权欲,再给谢临渊添些不必要的事端。
迎后那日,她才真正体会?到成亲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尽管她不是第?一次成亲,对比之下?才发现前两次有?多仓猝。
那正副使上门?说了一大堆话,授玺书时她都?饿了,偷偷摸出缝在?袖中自己的喜糖吃。
谢临渊给她准备的是花馔,这一只是冰皮里裹着蜜渍梅花。也不知才秋天?,他从何处寻来的梅花。
天?子赐下?的礼置在?庭中,几乎无处落脚,长队一路排到坊外。郁卿连吃了三?个不同馅的花馔才动身,她着繁复的衣冠佩绶一路乘车来到甘露殿时,顿觉好笑。她前日晚上才睡在?此处,今日却要嫁回来了。
好一通繁琐仪式后,终于?见到了谢临渊本人。他一身玄色冕服,日月落肩头,金龙缀广袖,冠顶坠下?的珠帘轻晃,整张脸冷淡紧绷。
郁卿看他装模作样?的,差点笑出声。拿着拴红线的合卺酒杯一饮而尽。
她偏过头去,看见谢临渊的耳根居然有?些红。
她忽然想起,他是不是一杯就醉?当年他喝一杯她做的桃花酿就脸红了。
她还?没看过谢临渊喝醉的模样?,实在?有?点好奇,等会?儿?还?有?一道同心酒,说不定能借今日灌醉他。从他嘴里撬出一些惊天?秘闻当把柄。
然而现下?还?不能结束,他们得?去太元殿中受百官诸邦使者庆贺。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郁卿走到众人面前时,有?些朝中官员猛地望向户部侍郎薛廷逸。
这位皇后娘娘,生得?竟与薛廷逸前妻一模一样?!
一记重锤唤醒了众人的回忆,当年元宵宫宴上,陛下?曾当众直言薛廷逸前妻刘氏为“旧日相好。”
后来薛廷逸与刘氏和离,此事不了了之。
但时隔两年多,刘氏竟摇身一变作了皇后吗?!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认错时,郁卿开口说了一段话。声音依稀与刘氏相似。可他们昨日才见过薛郎与刘氏当街相伴而行,怎地今日就变成了皇后娘娘?
定是认错。
郁卿尴尬地僵笑,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身旁伸过来另一只,轻轻捏了她一下?。郁卿看过去,谢临渊正绷着一张君威深重的脸,他往下?头一扫,众人皆战战兢兢,肃穆而立。
“……”
谢临渊有?这么可怕吗?
其实昨日与易听雪逛街的人不是她,而是当年阿姐为掩护她逃走,找来的戏子,将她模样?语调仿得?惟妙惟肖,几乎以假乱真,就是没骗过谢临渊。反倒被他打了一顿板子,送入掖庭了。成亲前谢临渊让人带出来当挡箭牌。只要过几日她与此人同出现,流言便不攻自破。
直到傍晚她们才结束朝拜,据说谢临渊每年生辰都?要经历类似的一回。郁卿想到自己的生日就在?秋后,那时她也要遭此大罪,顿时想和谢临渊商量能不能装病遁了。
回到席间?后,还?得?祭拜天?地才可饮食就寝。明日能歇一日,后日祭拜太后,谢临渊说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甘露殿里休息。
大后日要去祭祖。
算上昨日准备,这婚得?结足足五日。
郁卿望着桌上乳酿鱼,八仙盘,满桌菜肴,又饿了。
满屋喜红,龙凤烛摇曳。
内侍柳承德念念有?词,郁卿听着听着跑了神,扭头去看谢临渊。他对她的视线极其敏感?,每当她看过去,他都?会?回首对上。
郁卿看见他压不住的唇角。忽然又无奈又好笑。这人对着如此繁文缛节,还?能笑得?停不下?来。
她与他静静地对视着。一点赤红火光照在?他们脸上。很多年前他们也开始于?一簇温暖的火,在?冷如冰尸的雪夜,在?死亡阴影里。
这些年他爱得?异常糟糕,火终于?蔓延到他们身上,焚尽最初栖身的小院也灼烧他的魂魄,绝望,痛苦,流血,又升起赴死一般的决心,宁可断送将来,只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他注定要尝遍失去和冷落,把血和灰烬都?咽进?肚子里。但朝阳升起后,他又会?重新回到她面前,再次用他隐藏一切情绪的黑眸望向她,如同一条赶不走的狗。
而她呢?
她曾真挚地爱过林渊。
她爱谢临渊吗?郁卿仍不知道。纵使她能轻易杀人,她也做不到杀死他。看见他死也会?万分痛苦。她离开他时,心中那一点想念小得?像惆怅,一个叹息便消解了。不随时间?流逝涨大,只会?永远停在?心间?。她对他早就没了少?女情怀的美化,他是个冷漠,骄矜,极重权势,擅于?诡辩的暴君,但她看清这一切后,她依然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和他做诸多亲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