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简之回头,已?然看不到?顾家的廊檐,一别两宽,各不相扰,她放手了,再无?人小性儿地央他分些时间给她,再无?人谨小慎微地试图再靠近他半分,窥视他的心绪。
他总算能无?所顾忌地做他自己的事,而她大步朝前,去过她的日?子了,这?,难道不是他希望的吗?
可,他放不下?。
他敛目,转身道,“我自己去胶州郡,你…先留在汝宁。”
“好。”她笑笑,她知道,他还是放不下?的,不然也不会一与他们相识,就请她回汝宁照看顾姑娘,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也放不下?。只要公子不忘记夫人的仇怨,她什么都?可以接受。
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听闻,校曹大人应上命去了胶州郡。
所有的人都知道孟简之拜了高门,又因为毁约之事,与顾家决裂了。
一时所有人看顾家,有奚落,有嘲讽,有安慰,有看笑话,不过倒也不影响顾家的生活。
这些话,听听,也就过去了。
六娘坐在塌边,看向那只已然?大好了的鸟,它歪着脑袋看她,啾啾地?叫了两声。它也是他送给她的,送给她的时候身上受了伤,这会儿?已经好全了。
六娘打开笼,它似乎呆了半晌,迷茫似的的看着六娘。
六娘将它取出来,捧在手?心,抚了抚它的羽毛,将它放在窗棂上。
“哎,你也自由了。”六娘跟它道。
它不甚灵活的在窗棂上跳了两跳,振了振翅,没有回头便飞走,半点离别?的不舍都没留给她。
至于孟家老?宅,孟简之再未踏足半步,屋子他没有转手?,亦没有赁出去,就这么放在那里空着,钥匙六娘手?中还有一把,那会儿?忘了还。
屋内所有相关的东西都已经一并变卖,还与了孟简之,唯有书简,还留着的。
想来,这些书册,他也不会再要,六娘想找些医书,只好在孟家老?宅中不问自取。
没有人气养着屋子,不过过些时日,就会显得冷清寂寥,甚至于结起了蛛丝。
她挑着灯,昏暗暗的灯光照着孟家渐显死?气残败的老?宅,唯有几粒烟尘在灯火处打着旋儿?。
六娘拿绣帕拍了拍书上的尘土,又将孟家的书都整理了一番,她将自己要用的几本医书,用帕子小心裹上。
她转身,却还是不慎将孟简之堆着的书册打落,书册里纷纷然?掉落许多纸笺。
她看着撒了一地?的纸笺,轻蹙了下秀眉,原将手?中的灯放回桌上,蹲下身子。
他的字迹她甚是熟稔,甚至比她自己的字迹还熟悉几分。
纸笺上写满阿娘。两字,一笔一顿,力道遒劲,可却散布各处,这字如此纷乱地?落在纸页上,足可见?他落笔时的心绪。
六娘随意地?捡了两页,每一张纸上全然?是大大小小的,阿娘。
她想,他必然?有个温柔蕙质的母亲,以致他幼丧所亲,便满心满眼都是他阿娘曾经给过他的柔情。才这般不忍放下,用失去的楚痛,折磨自己。
而她自幼失怙,她连她阿娘是什么模样都不曾见?过,眷恋?痛苦?执念?
大抵都不曾有过,她的阿娘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梦,她活在她的幻想里,可她不知道这幻想里的阿娘究竟有几分真实。
相形之下,六娘不知道她和孟简之到底是谁更幸运些。
她抿了下唇,欲将他写的纸笺原封不动放回去。
眼尾却突然?扫到一张纸笺边缘处,有一个六字,六娘指尖轻轻颤了颤,她将那页纸笺抽出来。
这张上面不再是“阿娘”,她看到他用大大小小的字体写着六娘。不过写上之后,却又用繁乱飞舞的墨迹盖掉,只余了边角那一两个清晰可辨。
她愣住了,握着纸的手?轻轻颤了颤,她形容不出自己得到心绪,过了半晌,只是将纸笺夹着,原放了回去。她想,最终,在他的人生中,她,不过是该遮盖掉的部?分。
她轻轻出了口气,提起灯笼往回走。这寥落的院子大抵是再也不会来了。
她望着这院子出了片刻神,将门锁上,将钥匙藏在一旁的石狮里。
六娘仔细地?,分门别?类地?将这些书放在自己的架子上。
这些东西,日后便是她赖以为生的了,孟简之说的没错,做医女要比和顾大娘卖酥酪好经营的多。
何况,她是喜欢医术的,只可惜,孟叔走了以后,她便没有机会去药房上手?治病了,只能学些理论的东西。
接下来的这些时日,她裹着窄袄,歪在榻上,挑灯而读,不舍昼夜,要比书院里的那些童生秀才还要上进些。
她一一在上面做了纸笺记录,又一一于放于扉页,《妇人大全良
方》遍述妇人妊娠将产杂病、《脉象》专以脉象探妇人安危、《阴阳别?论》专讲妇人带下之病、《王氏疗妇人方》是当?世?大师王维安所作……
玥娘来看她的时候,她一张白净的小脸正埋于书册后,专心地?在书页上画着圈。
“怎么,你做不了状元夫人?这是准备发愤图强,去自己考个状元来吗?”玥娘啪地?一掌拍在她的书上。
“这辈子怕是不行了,下辈子我托生个男儿?,未必考不过他。”六娘知道她在调侃她,向她努努嘴,她提起他的时候,原来心中还是会拉茶一下。
“那个死?冰垛子,才刚攀上天?梯,便舍下与你打小的情谊,这与抛弃糟糠之妻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恶劣几分呢。他如今不是有官名在身吗?六娘,你便该去告御状,在陛下面前,好好参他一本。”